霍岩找到深巷時, 整條巷子沒有多餘燈光,憑著入口處一盞昏暗路燈, 勉強照清前路。

他深擰眉心, 眸色黑沉沉的,掃視巷內每一個角落。

停頓幾息,他又拿手機撥通夏予的號碼, 很快旁邊野草堆裏發出光亮和嗡嗡振動。

霍岩大步走過去,撥開草叢,取出一部屏幕皸裂的手機,邊邊角角有磕撞的印跡。

是夏予的手機。

屏幕還亮著,有十來個未接電話, 是他剛才給夏予打的。

霍延用手機電筒看了一圈腳邊, 有許多摩擦拖拽痕跡,他心中頓時生起濃濃的不安。

他順著痕跡走到終點。

消失的盡頭,是旁邊行車道, 茫茫夜色, 飛馳的車輛往來不息。

根本看不到夏予蹤跡。

“夏予被綁架”這五個字,尖銳地刺入他腦海, 不是猜測。

霍岩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一次他意識到自己太弱, 連最簡單的保護夏予安危, 竟也做不到, 害得夏予遇險。

他太沒用太愚蠢了。

霍岩不敢耽誤, 立刻撥打報警電話, 等待警方出警過來時,他用指紋解鎖了夏予的手機。

看見夏予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他的, 但不明緣由地沒有撥通, 可能是被人為掐斷了。

夏予現在很危險。

霍岩心裏萬千懊悔。

如果不是他把夏予一個人丟在路邊, 夏予就不會遭遇這些事。

他臉色沉鬱,拳頭緊緊攥住,金屬義肢摩擦發出的刺耳機械聲在巷口不斷回響。

遠處腳步聲及近。

霍岩目光銳利地轉過頭,跟氣喘籲籲的梁宥視線交接。

梁宥喘著氣,問:“夏予人呢?”

霍岩麵無表情,沒吭聲。

梁宥跟他同班了快大半個學期,也知道他這性子,立刻道:“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他可能要有危險。”

霍岩抿了抿唇,臉色不好。

梁宥皺眉,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時,一輛警車駛來停在兩人身邊,梁宥看了眼警車下來的兩位警察,又看了一眼霍岩。

梁宥心一沉,“他不見了?”

霍岩頷首。

梁宥麵容沉冷,“你不是每天跟著他麽,怎麽也能讓他遇險?”

他沒有直接指責他,但每一個字眼裏又透出責問。

對啊,明明每天跟塊牛皮糖似的跟在夏予身邊,跟他的狗一樣,卻在這種關鍵時候沒用。

霍岩唇角壓直,沒說話。

兩位警察對現場進行勘察,又詢問了事情經過,最後拍照保留。

以防現場被破壞,兩位少年被警察趕去外麵,其中一位警察對霍岩提出諸多問題,了解情況。

立案偵查,霍岩轉頭給夏父夏母打去電話,說了這件事,並向兩人道歉,他堅定表示,一定會將夏予平平安安帶回家。

夏父夏母也立即動身趕來。

梁宥見霍岩掛斷通話,等警察走後,他說:“我知道是誰綁走他。”

“誰?”

梁宥目光盯著霍岩,“我爸。”

……

麵包車裏。

司機和駕駛座的男人抽起煙,濃重刺鼻的煙味灌進夏予鼻息,嗆得他直想咳嗽。

偏偏嘴巴被膠布粘住,沒法出聲,堵在嗓子眼,嗆得他眼圈泛酸,生理性淚水不停地往下淌。

他難受得要命。

再多的難受,他眼下也顧不上。

因為夏予看見了坐在副駕駛的男人,盡管對方戴著口罩,但夏予記性很不錯,一眼認出來,這人就是最近跟蹤他的人。

也是唯一沒被沒霍岩抓到的人。

這人有非常明顯的麵部特征,他左邊眉毛上麵有一顆大黑痣。

越看對方,夏予心越沉得厲害。

能認出這個人,不難猜是誰指使這些人綁走他。

是梁世濤。

不光是他在查梁世濤,這段時間以來,梁世濤也沒少派人跟蹤他,目的就是阻止他舉報。

其實在他把那份資料交給夏父之前,他已經特意整理過一遍,將夏家剃除出去,把資料發給了更上級的部門,避開梁世濤的人脈關係。

他做這些事是瞞著夏父,他知道夏父一定會擔心,與其讓對方憂慮自己,不如他放手去做。

隻是他沒想到,梁世濤會因為生氣走極端,派人來綁架他。

夏予正想著,刹車聲中斷了他在整理的思緒。

他抬眸望了一眼車窗外麵,很暗,沒等他看清周圍建築,司機一腳油門,麵包車飛馳而去。

在心裏估算著路程時間,夏予感覺這夥人應該是帶著他駛離了A城市區,不出意外,他會被這兩人帶去荒無人煙的地方。

危險,很危險。

夏予知道霍岩一定會報警,但現在看來,他是等不到警察和霍岩來救他,他們定位他的行蹤,也需要時間,耽誤不得。

多在這裏停留一秒,他就多一分危險。

他開始環顧車內,伺機而動。

那兩人從後視鏡觀察到他不老實,副駕駛座的男人直接跨來後排,一把揪住夏予腦袋往車門撞。

夏予也不是傻的,他拱起膝蓋往對方最脆弱的地方猛地一撞,要不是那人反應快,夏予這一腳直接能讓他斷子絕孫。

“你他媽的。”

對方惱羞成怒,揚起手掌“啪”地狠狠摑了夏予一耳光。

因為夏予匆匆偏頭躲了下,削弱了力道,不至於被打得太狠,但臉頰依舊火辣辣的疼,也腫了。

見夏予被束縛起來,依然能反抗,那人也滿心窩火,“媽的,捆起來還不老實點,真是塊硬骨頭。”

他摩拳擦掌,準備再收拾夏予,給他點顏色瞧瞧。

“馬上快到地方了,別把他打傷,老板還等著。”

司機適時開口。

男人用力踹了夏予一腳,聽到他悶哼聲,這才滿意地回副駕駛。

麵包車又顛簸地行駛一段時間,停在什麽地方。

周圍實在太暗,伸手不見五指,夏予根本分不清楚這是哪裏。

兩人將他拖拽著帶下麵包車,一路往一棟四層別墅樓走去。

外麵漆黑,裏麵也黑,隻有二樓一間屋子點著一盞很暗的落地台燈。

他們所謂的老板,遠坐在台燈後麵,看不清臉。

看不看得清對方長相,已經不重要,夏予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知道夏予知道他是誰。

他們雙方都在裝傻,誰也沒有捅破這一層紙,維持著表麵的和諧。

夏予被帶進去後,有人客客氣氣地給他抬來折疊椅,把捆住手腳的麻繩和嘴上膠布解開,邀他請坐。

夏予淡然坐下,絲毫不慌,也沒有表露出任何害怕情緒。

這樣安安靜靜坐了一會兒。

一屋子人全部噤聲,誰都沒有率先開口說話,安靜的有些詭異。

片刻,一道低笑聲響起。

夏予抬眸看去,四麵通風的屋子裏傳來清晰的鼓掌聲,掩蓋住室外成片的蟲鳴和樹葉的沙沙聲。

夏予喊他:“梁叔叔。”

這道聲音一落,那笑聲更深了幾分,渾厚且熟悉。

“夏夏,你還真是聰明。”

聞言,夏予眸色微。

果然是梁世濤。

夏予故作無知,問:“梁叔叔,您怎麽在這裏,也是被綁來的麽?”

梁世濤看著他默不作聲,臉上帶著長輩疼愛的慈笑,任誰看了他現在這副樣子,也想不到他是一個陰險卑鄙的小人。

梁世濤手裏捧著熱茶,一點一點慢條斯理地撥弄水麵的茶葉,整個人悠閑又自在。

夏予收回聲音,也不說話。

他知道梁世濤這不是要對他做什麽,而是一種無聲的威脅與懲罰,好讓他知道跟他作對是什麽下場。

梁世濤慢慢喝了一口茶,說:“夏夏,叔叔今天請你過來,也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夏予問他:“梁叔叔,你是想跟我聊什麽呢?”

“夏夏,你很聰明,應該知道叔叔想跟你聊什麽吧。”梁世濤說。

夏予見他給自己打啞謎,也不接招:“我怎麽可能知道,再說梁叔叔你找我聊天,這又是什麽意思?”

他說著,目光環顧了四周。

梁世濤鎮定淡笑,“他們確實粗暴了一點,但沒什麽壞心眼。”

聽他滿嘴胡說八道,夏予表麵禮貌微笑,內心全是美麗中國話。

這兩人豈止粗暴,他把那個小姑娘送進巷口,走了不到五米,這兩人拿著木棍從暗處襲擊他。

要不是夏予反應敏捷,對方那一棍子下來,他有沒有命活到這裏,都是未知數。

梁世濤似乎也覺得這理由站不住腳,安排旁人道:“你們把小朋友帶去旁邊客臥休息。”

夏予為了保證自身的安全,也不想跟他立即撕破臉,依言跟著兩人去客臥休息。

夏予進客臥,立馬將門反鎖。

背後跟著的倆人對他動作猝不及防,遭門板狠狠撞了一下臉,氣得鼻子都快歪了。

兩人在門外罵了好幾句,許久憤然離開。

兩人離開過後,夏予迅速轉身去檢查窗台,確認窗戶沒有上鎖,他驚喜萬分,推開窗門一看——

院子裏站了好幾個人,聽聞動靜,齊刷刷的抬頭看。

夏予跟他們默默對視了數秒,又關上了門。

正門出不去,窗外也有人監視,看來這裏已經變成一個牢籠。

不知道霍岩什麽時候會找來。

夏予篤定霍岩一定會找到他,上輩子的每一次危機,霍岩總會很快地找到他,帶他化險為夷。

哪怕是在生命終結時,霍岩依然找到了他,如果不是那次火勢太旺,或許他也能活下去。

所以這一次,他堅信霍岩也會找來這裏救他,這種信任沒有可以解釋的原因,他就是相信他。

霍岩他會來的。

夏予被困在梁世濤郊外別墅的同時,霍岩讓梁宥帶路,趕了過去,路上還通知了剛才報警的警方和父母。

夏父夏母聞言,沒有耽擱,立刻給梁世濤打去電話。

梁世濤也沒有否認,承認是他將夏予接走,並說跟夏予很聊得來,兩人要促膝長談。

夏父聽他這樣說,十分不悅,“梁哥,夏夏是我們的兒子,你不說一聲把他接走,這也不合適。”

夏母領悟了丈夫的意思,附和道:“他一個小孩,你帶起來也累,我們稍後去把他帶回家,有什麽想聊的,不如改天來我們家。”

梁世濤也是個老狐狸,他派人去帶夏予來,那倆人就真的隻帶回來一個,漏的那個人,必定會報警,也會通知夏家。

不過他不打算對夏予做什麽,兩家人鬧得太僵也不好。

這次綁他,但願這小子能長點記性,手不要伸這麽長,要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

梁世濤似乎很好說話:“也好,你們不方便的話,我稍後派人送他回去,你們不用擔心。”

夏母急道:“我們方便。”

夏父說:“我們稍後過去,夏夏這孩子調皮,梁哥你讓他自己出去玩就好,我們很快到。”

一席話,三言兩語敲定。

掛斷通話,夏父臉色陰晴不定,先是罵了梁世濤一句,又說:“我真是錯看他了,夏夏跟我說……”

他一下噤聲,沒繼續說。

夏母問:“說什麽?”

夏母搖了搖頭,緘默不言,停頓兩秒又說趕緊去接夏予。

兩人收到梁世濤發來的地址,一刻不停地趕過去,生怕夏予出什麽意外,梁世濤這次的舉動,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尤其夏父想到夏予背地裏查了那麽多東西,如果讓梁世濤知道,利益驅使,他或許會對夏予不利。

夏父越想越擔心,又不敢告訴妻子,怕他也擔心。

夏予是他妻子的寶貝兒子,平時疼愛得不得了,哪有一點磕磕碰碰,他妻子都心疼得不行,何況是被熟人這樣綁走。

兩人擔心了一路。

……

霍岩和梁宥從網約車上下來。

霍岩問他:“位置在哪裏?”

梁宥看了眼別墅區大門口,說了句“跟我來”,轉身朝著另外一條巷道走去,霍岩緊隨其後。

兩人從別墅區北門進去,繞到了梁家別墅的後院。

隔著爬滿綠植紅花的鐵柵欄,霍岩瞧見院子裏站了好幾個人,站得很分散,幾人都沒說話。

梁宥壓低聲音說:“這些人都是我爸雇來的保鏢。”

霍岩問:“他為什麽抓夏予?”

梁宥有些驚訝的反問:“你不知道他為什麽抓夏予?”

霍岩皺眉。

梁宥也陷入沉默。

兩人同時明白了一件事,他們獲得的信息不對等,迅速交換。

梁宥發現夏予在外麵做的事,霍岩根本不知情,或者說他就沒告訴過霍岩,一直隱瞞著。

隱瞞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種出於擔心對方安危,一種是不信任。

說句帶有私心的話,梁宥心裏希望是後者。

但他也知道,夏予對霍岩不可能是不信任的情況,那就是刻意隱瞞,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

梁宥承認,他心裏有一點酸。

霍岩終於知道夏予隱瞞他的目的,以及那幾個夜晚他獨自出門,究竟是去幹什麽。

他是一個人去麵對一個相當強大的敵人。

沒有告訴他,是不想牽連他。

繞是他們這種十來歲的高中生,也知道梁氏企業在A城乃至華國的影響力,這不是憑他們一己之力能夠撼動的巍峨大山。

夏予麵對的人,不隻是一個梁世濤,而是跟梁氏集團有利益牽扯的人,動了他們利益,夏予就很危險。

霍岩抿直唇角,黑沉沉的眼眸裏浮現了名為心疼的情緒。

夏予總說他傻乎乎的,其實夏予才是真的傻,什麽都藏在心裏不告訴他,這麽危險的事,怎麽能瞞著他一個人去做。

夏予真是……真是……

霍岩有一瞬間很生氣,甚至想把夏予抓回來打屁股,讓他不要再以身犯險,做那些危險的事。

很快,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對夏予來說是一種冒犯,匆匆將這不雅的想法壓回心底深處。

“霍岩?”

耳邊響起低音的喊聲。

霍岩的雜亂思緒被這聲音中斷,他轉頭看旁邊的梁宥。

梁宥指了指二樓,說:“一樓沒有空置房間,我爸如果想關夏予,會把他關在二樓。”

“他在二樓東邊第一個房間。”

梁宥訝然,“你怎麽知道?”

霍岩朝那邊看了眼,“這些保鏢雖然很分散,但距離那間臥室窗戶最近,而且他們頻繁往上看,應該是在警惕什麽人。”

“如果你爸不是同時關了兩個人,那夏予一定在那個房間。”

梁宥神色複雜地注視霍岩。

他發現霍岩的洞察能力非常強,說話有條不紊,頗為穩重,短短兩小時他頓時被霍岩給比了下去。

難怪夏予會對霍岩不一樣。

霍岩倒沒注意到他的眼神變化,夏予被無緣無故綁架,還是熟人作案,礙於兩家情麵與利益牽扯,夏父一定沒辦法報案。

但他不同,夏予也不同。

霍岩看了眼手機,距離他通知警察已經有將近四十分鍾。

等聽到別墅門鈴響起,他讓梁宥去引開那群保鏢,趁他們不注意,從另一側水管攀爬上樓。

……

夏予在床墊上躺得無聊,開始逡巡房間的擺件,他見旁邊有架書櫃,書擺得很整齊,就順手取來看。

翻了兩頁,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又放回去換一本,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本,他心情有些沉鬱,放回去的力道不由變重了許多。

哐當——

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

整間屋子的燈光都不是特別亮,夏予低頭看時,並沒有看清是什麽,他彎腰撿起,仔細看,發現是一根注射用的針管。

杏眸因為這個發現而微微睜大。

他在撿起地上同時掉落的小盒子,心髒緊張得砰砰直跳,咽了咽唾液,他伸手慢慢打開盒子。

有個線索在他內心不斷擴張。

這東西會不會是梁世濤的?難道梁世濤不僅在做違法亂紀的謀利,還動了這種東西?

他在這棟別墅,是在注射這個?

夏予越想越心驚。

思緒萬千,一道聲音猛地中斷,他匆匆朝著聲音方向看。

黑黢黢的窗口外隱約有個輪廓,看不清,夏予嚇得心髒抖了下。

接著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

作者有話說:

魚仔:怎麽還不來救我

黑炭:來了

梁宥:自卑.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