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我知道我把他逼到了絕路上,激怒了他。

我知道他從來沒有在意過什麽,除了我。

在大隨,有的人嗜武,有的人貪戀金錢美人,有的人對權力地位有著難以理解的執著,有的人癡迷於古玩字畫……可無論那些人如何癡迷,死後還不至於下十八層地獄。

那些人窮極一生的追求都得不到的東西,二哥他信手就能撚來,卻全部全部,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得不到,不能要,比那些人窮極一生都追求不到的絕望還要來得深刻。

我們,已經錯過了,能勉強在一起的最佳時刻。

他的手越手越緊,我微微一笑,閉上眼睛。

我想起多年前,在二哥麵前自殺死去的那名女子,她癡迷著二哥,卻身份敵對,死前那絕望而怨毒的眸子至今時時飄浮在我的眼前一樣。

她有多喜愛的二哥,我後來才知道。

她甚至連內疚都不讓二哥為她生,她搶在二哥手裏的飛刀發出之前,咬破了一直藏在嘴裏的毒藥……雖然嘴上說著不介意以被二哥恨著的方式記在心上,可她那藏在內裏的溫柔,隻怕二哥也是知道的。

我卻不打算像她一樣,我有自己的私心,不管以任何方式,我都希望二哥一直一直記得我,哪怕是被他親手掐死,我隻想占據二哥的心的,隻有我,我管不了這有多麽不應該。

從我八歲那年起,我就一直這麽想著。

即使期間我喜歡過秦羽,與楊文紹也有過曖昧不清,甚至全心全意喜歡上了晉思。

此時此刻,我忘了家,國,天下……

忘記了與秦羽的約定……

忘記了一切一切……

浮上心頭的,隻有我們曾在一起過的迤邐風光、繾綣纏綿。

我要好好記住它們。

來生一定要找到他。

來生,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一定不要是親兄弟。

最好,我是女兒身,或他是女兒身。

我用最後的力氣,將手慢慢攀上他的背後,將手指絞在一起,緊緊抱住他。

“放開皇上!”流秋冷冷的聲音在我意識漸漸模糊時驟然響起。

我睜開眼睛,隻見流秋將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從後麵抵在二哥的脖子上。我剛要叫流秋不要輕舉妄動,就聽“噔”的一聲,流秋落在丈外的地上,雖落地時身姿矯健,可是匕首卻已脫手!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二哥,以流秋的修為,二哥沒有個十年八年的,估計是趕不上的,而且還必須將自己不當人似的日夜苦練。

可剛才那一下,至少能說明,二哥已與流秋不相上下了。

他是什麽時候……

他不會和秦羽一樣,不要命地急功冒進了吧?我擔心地看著他,真怕從他麵上找出一絲一毫類似秦羽那時的狀況。

他單手撈住我的腰身,虎視眈眈地與流秋對峙。

我抓住他的手腕,想要號號他的脈,卻忘了我不會號脈,急得直跺腳,哭道:“怎麽會這樣?你的武功怎麽突然就……你幹什麽要學秦羽?你是不是早想著要一起死?!你混蛋,你這個王八蛋……”

他卻拉開我的手,放在手心裏捏著道:“你以為我是秦羽那種純粹的文弱書生?你以為我一直甘心被流秋阻擋著不能見你嗎?更何況,你本來就該由我來保護,不必假手他人……”

“薄王殿下的確進步神速,您的資質,隻怕普天之下無人能及。隻是殿下似乎忘了,您那樣以極變態的速度進步的武功,好像不是用來保護皇上,恰恰是為了殺皇上?隻要有我流秋在,能威脅到皇上安危的,自始至終都隻有殿下你而已……”

哎,流秋啥時候也變得這樣嘴利了?

“哼,是嗎?不過據本王所知,流秋你也有不察的時候,更悲哀的是,你到現在都一無所知!除了我,能威脅到子皇的人,天下還有很多,流秋,目光不要太窄了……”二哥抬手,抹了抹我臉上的水漬。

“你說什麽?!”流秋驚道。

“流秋,你愛上子皇了麽?”二哥將我按坐在床上,一手搭著我的肩膀,轉過頭去問流秋。

流秋一愣,沒有說話。

“應該沒有吧?你頂多是有一點喜歡他,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愛。你沒有愛上他,自然不會明白你自己失察在哪裏……”

“可是至少我今天發現了,你要取皇上性命!”

二哥在我旁邊坐下來,捧著我的臉,將自己的臉貼上來,輕輕蹭著,他鬢邊的發與我鬢邊的發,漸漸糾纏在一起。

他說:“你不會明白的,流秋,你永遠不會明白。隻有我們自己懂,對嗎?子皇……”

我沒有說話,流秋也沉默著。

“流秋,我要殺子皇的時候,那也要我自己舍得……就算舍不得,又下了手,死了,我們一起死,那是我們願意,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他畢竟是皇上,薄王殿下該為天下百姓想一想……”

“流秋你什麽時候也像子皇一樣總是把天下放在眼裏心上?我們沒有怨恨上蒼,天下百姓憑什麽怨恨我們?我們是死是活,與他們何幹?子皇不適合做帝王,卻還是要像個傻子一樣,終日勤勤勉勉,失去了多少自我,你們知道嗎?沒有子皇,自有其他賢能的人來為這個天下爭,何苦要我們犧牲?”

流秋還要再說什麽,二哥輕輕在我嘴角親了幾下,邪魅一笑道:“你還要看多久?我既放開了他,自是舍不得了……隻好痛苦地活著,繼續耗……”

流秋一閃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哥將我按倒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麵色又轉冷了,像帶著千萬年的積怨一樣看著我,我在他的眸子看見了我,瘦小的,縮在被褥的凹陷裏。

他理著我額角的發,眼神裏帶著濃濃的寂寞,緩緩地道:“子皇,我會一直跟你耗下去的,希望我的子皇,不會是塊頑石,就算是,那我就一直耗,直到頑石點頭。”

“我不會想要別的什麽人,男人,女人,我都不會要,都不會去抱,絕不會因為子皇抱了別人,我也去抱別人……”

“我更不想要什麽子嗣,我看著子皇慢慢長大就夠了,不需要再看著別人,守著別的人長大……”

“自己的孩子,怎麽會是別人?”我喃喃道。

“除了你以外,別人在我眼裏,都是別人,包括我母妃……”

……

雖然他對我的感情早就不容置疑,但他一定有事瞞著我,若不然,他的脾氣沒這麽好。若以他真實的性子,隻怕早就拉我一同入黃泉了。

若是我不能被他愛,那就不能被別人愛,更不能愛別人,除了女人,我若與人有染,不是我死,就是那個與我有染的人死。

我甚至為他沒有動皇後和聞妃感到大為吃驚。

一直到元怡出生,我都是惶惶不安的。

他的脾性不隻是固執和強硬,簡直瘋狂。

常人一定敬而遠之。

我如今卻知道,他是被他母妃給折磨成這樣的。

當然,給他折磨的,現在由他母妃換成我了。

我就像被困在一個陰毒的陣法裏,處處都不見生門,處處都是死路,我越不想折磨他,傷他越深,也傷自己越深。

我批了大約半年多的小事奏章,每一本我都有認真批,他們那些老臣扯小事,我就給他們扣上見微知著的高帽子,扯到國家大事上來,漸漸的,有些忠厚的臣子也開始呈上來一些比較重要的折子,我喜出望外,莊玄對此嗤之以鼻,每日不是喝茶就是喝花酒。

到了接近秋天的時候,下京城與陳鄭接壤的商旅繁華之地雍城爆發了國與國之間的磨蹭爭鬥,俞演愈烈,死傷無數,更出現朝廷命官官官相護,商旅巨賈勾結綠林、地痞流氓反抗官員,民與民,官與民,官與官,國與國,亂鬥成一團。

下京一帶亂得不斷有流民遷出。

原來這三年來一直年景不好,物價卻猛漲,不僅民不聊生,甚至國與民爭利到達白熱化。

為了緩解內憂,陳與鄭的朝廷,開始插手商利,甚至妄圖將雍城控為己用。我已派徐子青出動他操練的新兵去雍城城郊駐紮,隨時準備小試牛刀。

隻是,意料之中的,陳鄭也悄悄在雍城外幾百裏地一帶增兵,妄圖破城。

我幾乎晝夜不息地召集能靠過來的群臣商議對策,莊玄一改懶散狀態,我甚至,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興奮……

一個文官,至於麽?

好像武將即將要上沙場點兵一樣激動。

入秋,徐子青與鄭的兵馬開始交火,戰爭爆發了,我急得夜不安寐,深夜還在琢磨著怎樣尋求平息戰火的方法,卻見莊玄歡喜地跑進紫陽殿,手上拿的是密報,徐子青呈回的。

首戰告捷。

但是形勢更加危急起來,因為陳隨時都有背信棄義與鄭聯合起來的可能,再加上北疆也已蠢蠢欲動多時,會不會趁火打劫我上京一帶,難說。

戰火的爆發,民怨升天,暴動爆發的頻率比以前更高了。

現在不打也不行了,大隨無法置身事外了。

莊玄說,這是好現象,並且力諫我禦駕親征。他的話,聽在我耳裏,和以前一樣兒戲,禦駕親征?我?

“朕連戰線具體在哪都不知道,要出多少兵馬,要造多少戰車,糧草怎麽辦?征調多少戰馬,分幾路,由誰統領,用什麽戰術……莊玄,軍國大事,別開玩笑了……”

“皇上,臣沒有開玩笑,皇上禦駕親征,不僅可以穩定民心軍心,一舉得勝,還天下太平,到時,關於什麽真龍不真龍的謠言,自會不攻自破。大隨內部的叛亂,多是百姓愚昧所致,等外患一平,皇上的威儀展露在天下人麵前,內憂自然緩解……”

“哪有那麽簡單的事……”

“皇上知道打仗要了解戰線,戰車,戰馬,糧草,兵力,任命將帥,采用戰術等等問題,說明皇上對打仗多少還是十分了解的。皇上不必妄自菲薄,且有我等輔弼獻策,定能一舉得勝!”

有老臣反對道:“若皇上禦駕親征,上京城城池空虛,北疆要進犯我大隨,豈不如入無人之境?又不是有當年的景王、秦湯秦大將軍頂陣……”

我趕忙點頭稱有道理,莊玄偷偷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