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我緊緊抱住了元宏,用額頭蹭著他的小臉,他一動不動地任我蹭著,空著的一隻小手,慢慢地抱緊了我的脖子。://.com/

我想起在冷宮時每每長夜時,在那一望無際的黑裏,在母妃都鄙棄我的時候,與我做伴的,除了冷宮那幾間破殿內牆角的蜘蛛和老鼠、蟑螂,還有一隻十分可人的小兔子。那是別的園裏偷流出來的小兔子,大兔子因為溜出來而失寵於主人,被主人用竹箭射斃,小兔子驚惶地竄到我的懷中,那人不願碰到邋遢的我,小兔子才免於死劫。

母妃有時餓得慌了,就要抓它來烤了吃,她幾次打腫了我的屁股和臉,都沒成功。小兔子才得以與我相伴了些歲月。

它小小的,暖暖的,抱在懷裏時,它總是安安靜靜的。雖然同樣那麽弱,那麽小,可是在那些歲月裏,給了我極大的安慰。

可最後它還是離開了我,在我餓得昏睡過去時,它遭到了和它父母一樣的酷刑。

它父母的主人說:我不想要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我的救命稻草……

也許,我該學會習慣失去……

失去那隻小兔子,

失去秦羽,

失去父皇,

失去,二哥……

我早該習慣的,作為君主,連這些都無法承受,怎麽能行呢?

可是,

二哥欠大哥的,欠秦飛瑤的,所以欠元宏的,已經太多太多,他沒有辦法償還,可至少我,能保元宏一世安泰。

如果連元宏也……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麽偉大的心去為那些素不相識的子民,而去和八皇叔,和外患,抗衡。

“子皇,我要去看二叔父嘍,你也要一起去嗎?”

“我怎麽能去……你也別去了……宮外不安全,你這花,就讓宮商代你帶過去吧……”

“子皇……”這孩子,才幾歲啊,就學會裝深沉、皺眉頭,滿麵憂色。

“怎麽了?”

“我要去……子皇……”

“你知不知道,你的處境有多危險啊?你爹是先太子,就衝這個,暗地裏不知道有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想要你,或殺你,或拿你來要挾我……”

“我隻是想代子皇去看二叔父,宮商說了,可能是最後一麵……子皇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鐵石心腸,這樣吼我……我隻是去看二叔父,又不是出宮遊玩……”

這孩子,才兩歲多一點的年紀,要說不懂事,他可比一般四五歲的孩子知道得還多,真要說懂事,有些事,的確不是他這麽小就明白的。

他不明白,正是他的二叔父,傷害了他的父母!

他不明白,我那一夜之間全滅的皇兄皇弟以及丞相,有可能就是他這個二叔父幹的!他二叔父在暗地裏想做些什麽,不是他能猜到的!

他更不明白,他的二叔父早就想置他於死地了!

他捧著花滑下我的膝蓋,蹭蹭蹭地翻臉跑出去了,末了還遠遠傳來他的哭聲:“我討厭這樣狠心的子皇……”

我狠心……

我狠心……

我狠心……

我要是狠心,我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皇叔辦事效率就是高,早朝上才決定的事,到了晚膳時分,他已經初步擬出了皇後人選的名單,拿到禦書房,一一將畫像呈給我看。

午膳和晚膳我都無心用,此時麵對一張又一張的美人圖,還是沒有任何想法。看皇叔拿著一張麵容身形稍微豐腴的美人展在我麵前許久,隻見畫上美人,氣度神色皆雅,頗有楊妃之姿,雲鬢高聳,身著正紅抹胸長裙,外披黑色輕紗,的確美極。

想起八月十五那日,二哥訓斥官媒王大人時說,憑我的消瘦就改剔除了我,因為常人認為身材壯實一些才更利於生育後代……

看來八皇叔差不多也是那個意思,我思忖片刻,遂在那位美人名上圈了個圈。八皇叔見我此舉,麵上稍有得色,隻是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這匹老狐!

我一看那美人詳細,原來是他義女!

八皇叔為了掩蓋他的私欲,也為了朝中勢力均衡,又逼著我挑四名嬪妃,我再三拒絕,勉強同意除皇後外,再隻選一名妃子。

其餘眾位美人,一律冊封封為公主,擇日從中選出和親人選。

我放在袖子裏的手,漸漸捏成拳頭。

早晚有一天,我一個字的決定都不會讓你給我出!

用和親來求邊境和睦,我才不需要!

秦湯和景王用諸多男兒的鮮血換來的江山,父皇苦心經營的二十年盛世,不能用犧牲女人來保護!

怎樣打下來的江山,也當怎樣守住!

累極,回到寢宮,想倒頭就睡,可是卻不見元宏,最近我總是和他一起睡,免得皇叔他們又給我寢宮裏安排女人。

問宮人,說是在宮商那裏。

宮商回來了?

我屏退宮人,獨自前往宮商所在的院落,遠遠地,看見她和元宏,一大一小,立在庭院中的雪裏,對著飄雪的天空祈禱著什麽。

“宮商,這麽冷的天,不要讓元宏凍著了,快回屋裏去烤烤火,該洗洗睡了。”

“皇上……”

“子皇……”

“元宏過來……這麽晚了還不歇著……”

“我今晚和宮商睡……”小家夥氣嘟嘟地。

“隨便你……”我淡淡地說了句,不和我一起睡也好,我怕自己的失眠影響了他。

“皇上不想知道薄王怎麽樣了麽?”宮商紅腫著眼睛問道。

“料是無大礙,要不你也不會今天就回宮……”我轉身就走。

“奴婢今天就回宮,是因為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地……結束……生命”我聽見宮商在後麵緊跑了幾步道。

我沒有說話,加快了腳步,轉過一個回廊,他們看不見我了,才停下來。

可宮商和元宏的聲音並沒有停止。

它隔著回廊傳過來,砸在我的心上。

“我討厭子皇,討厭討厭討厭……嗚……”

“願以為皇上有多癡情,他還沒咽氣,皇上這邊就忙著選新後……倒底誰更無情薄幸呢?”

“這世上的情愛,怎的如此淡薄……”

哼,情愛,有那種東西麽?

就算有,也不屬於我。

何況,我已不能要。

……

……

……

我回寢殿沐浴,在熱水中泡了許久,差點在浴房溺斃,眼前一片漆黑,宮人驚惶的聲音似從遠處傳來,她們將我攙扶起來,挪到通風的地方,又灌了我一些甜品,我的眼前才漸漸有些清明。

折騰了子時,才得安歇。

依舊難眠,今夜尤其焦慮不安,再一次從恍惚的噩夢中哭著醒來時,我終於忍受不住地按了床頭的機關,隻身進入地宮,我知道從哪裏可以直通薄王府邸,甚至直接進入他的寢房,可我一次也沒走過。

在地宮裏來來回回猶豫了許久。

小半年沒有見過他了。

若是從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形容得一點也不差。

每每見到他出現在我的視野裏,心裏就不自覺地湧起陣陣暖意與安定,目光總是追尋著他的身影而動,羞澀而甜蜜。

我承認那些他將我溫柔地擁在懷裏的時光,總是讓我幸福得忘乎所以,看著他,覺得哪裏都好,哪裏都完美,恨不得將他日日綁在身邊,哪裏也不讓去。

那些日子,看星星看月亮看春紅柳綠,看什麽都比以前更美更燦爛了。

可是,正因為曾經那麽那麽甜蜜地愛過,在受到他的羞辱拋棄時,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隻好當那個我已經死了。

我交出的心,就像我撐開的一把傘,越撐越大,我收不回來了……

就隻好當它死了……

都死了,為什麽還要難過呢?

掀開他內室的簾子,滿室都是藥香,夜明珠的光芒印著他蒼白的臉。

他放在被子外麵的雙手,手腕都被雪白的紗布纏著,隱隱有血跡。

這倒底,是什麽病?

他的眉,緊緊皺著,睡夢中呼吸不暢,雙唇微微張著,代替呼吸。

他依舊是俊美無儔,就算帶了病態。

我蹲跪在他的床前,目不轉瞬地看著他。

拿小指碰了碰他的手,冰冷。剛想抽回,卻被他的手一翻腕抓住了,我一驚,以為他醒了,一看,他還是閉著雙眼,一隻手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在空中無力地亂揮著,嘴唇微翕,像是喊著什麽,卻沒有聲音。

他冰冷的手無意識地抓住我的手腕,起初越抓越緊,後來漸漸地送手,似乎乏力。

“子皇……”

他發出一聲,我的心開始就砰砰跳起來,每每聽到他喚我的名,總是莫名羞澀緊張,又期待,又不知道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可此刻的他,已不是從前那樣溫柔親昵的呼喚了,倒像是……

我想起從前見過的死於冷宮的宮女,那時她坐在樹下,一聲聲地喚著娘……

莫非是……

莫非二哥真的到了……那一步田地?

不要!

我恐慌起來……

我為什麽要來!

我為什麽要來!

我為什麽要來!

我才不要看他最後的模樣!我不要,我會受不住的……

我轉身想走,卻怎麽也挪不動腳步,他一聲緊著一聲地喚著:“子皇……子皇……子皇………”

此時此刻,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他的心裏至少還是有我的?

我踢掉靴,爬上床,用袖口不停地擦拭他唇角溢出的血絲,越擦心越涼,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下來,滴在他的臉上,擦來擦去,赫然發現,他那眼角本來淡淡的淚痣,竟然分明了許多,褐紅色的,像淚,又像是血。

不要丟下我!我在心裏呐喊道。

你可以不愛我,可是不要去到那我看不到你的存在的地方去。

我扶起他,將他的腦袋靠在我的懷裏,他消瘦了許多,若是以前,我是沒有力氣扶起他的。

我將臉貼上他的,好冰好冷。

我的嘴裏哆嗦道:“不要死……不要死啊……”

原來以為,就算不愛我了,至少他還存在於這世上,就算我隻能看著他和別人花前月下,至少他是幸福快樂的,我就該滿足了。

可是為什麽連這點奢求都不被允許了?

我們曾在一起過,可他除了我愛你,連個承諾都沒有給過……

我什麽都沒有得到……

就要失去他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昏迷的,醒來時,天已亮,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人的懷裏,抬頭一看,昨晚那幾乎死了大半個的人此刻卻溫溫暖暖地朝我笑著,帶著十二分的寵溺。

我有些恍惚。

是夢嗎?我問道。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臉頰,聲音輕柔:“不是……”

我癡癡笑了:“果然是夢……”

夢是什麽?

夢就是不能擁你入夢,隻好入夢擁你。

夢裏,都是自己最喜聞樂見的,而現實根本不可能會有的。

我撐起身,周圍都飄飄忽忽的,分明就是夢。

不知道在那些說愛我的日子裏,在他的夢裏,他是不是也像我現在這樣,大膽地親吻著彼此,不再那麽羞澀……

我閉上眼睛,忘情地吻著。

不要醒來,不要醒來,因為醒來,也許我看見的,將隻是他殘留在這個人間的軀殼。

我不要醒來,什麽江山,什麽八皇叔,什麽元宏,什麽一切一切,我都不想知道了。

我隻是個懦弱、膽小、無能、任性又愛哭鼻子的家夥,我永遠也成不了什麽大人物,因為我的心裏,真正隻裝進過一個人,心太窄,一下子就裝滿了,我才不要強撐,我才不要……

我邊吻邊任性地想著,忽然一聲清脆的童音傳來:

“子皇子皇,我也要親親,來和我親親嘛……”

我嚇了一跳,趕忙放開他,再看那個幾乎是滾進來的毛球小元宏,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忽然麵上焦熱起來……

娘啊,不是夢!

跳下床就開始跑,還沒跑出門,就被一人扯住後領,腳下一橫,將快要倒地的我橫抱了起來。

“王八蛋,你又騙我!”我扯著他那還有些蒼白的俊臉,咬牙切齒。

他將我按在柔軟的帶著我們體溫的床褥裏,摸了摸我的眼睛,道:“子皇……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我偏過腦袋,不想理他。

“昨夜,如果你沒來,我或許真的就……是你一直哭著喊著不要死,喊到喉嚨沙啞,我一麵心痛一麵掙紮著,終於熬過來了,禦醫說,熬過昨晚就好了,你放心……”他理著我淩亂的鬢發,柔柔地道。

“沒死就算了,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誰擔心你了……”

“嗬嗬,子皇,真沒說服力……”

“好吧,就是一條狗要死了,我也會這樣的……”

“子皇,你還愛我嗎?”

“現在問這個有什麽用?你都已經不愛了,你以為我就那麽賤,非你不可?”

“可是你剛才……”

“不好意思,我是夢到秦羽了。”

“哦……可是子皇……”他的頭低下來,想要吻我,被我用巴掌抵住了。

“你還要不要臉要不要臉?元宏還在一邊看著!”我推開他,坐起來,將元宏抱了起來,轉身準備走。

卻見他懶懶地倒在床上,苦笑道:“我後悔了,還不如昨夜死了,下到黃泉,還能認為你的淚,全是為我而流……”

“走,元宏,早膳想吃什麽,我們一起去,今天可以吃宮外的手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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