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黑暗之中,我掙脫雙手,想要解開眼睛上蒙的布巾,卻被他的手拉住,慌亂之中,抓起他的手肘就下死力地咬,他痛得手肘微微戰抖著,卻還是一聲不吭,反而把手掌卡上了我的脖子,越卡越緊,我漸漸地出氣多進氣少了,眼前本來就是一片黑,這下,連聽覺都也已慢慢離我遠去,隻有手腕手掌還有背後那些被利器劃破的地方,在最後集體地一陣抽痛後,我連痛,也感覺不到了……

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醒來的。

醒來隻聽流秋說到,我的那些個殘存皇兄皇弟,一夜之間,悉數盡滅,朝中的頂梁柱之一——丞相,也在丞相府暴斃。

就連元宏和我那生就智障的八皇弟,都未能幸免,所幸元宏被發現得及時,又一次逃過了死劫。

最後流秋還說:“薄王殿下八月十五那日,最後娶了北疆公主……”

“住口……他的事,以後都不要讓我知道。”

我已不配。

我在床榻上養病數月,直到終於下得床來時,已是濃冬時節了。

這一年,天下極寒。

邸報上時有群臣奏疏,陳述了各地入冬以來受極寒影響,農物歉收的狀況,很是嚴峻。尤其是上京一帶的民間,更是苦不堪言。

有些地方甚至還有小規模起義、暴動,周宜說,如果這樣的嚴冬一直持續下去,到了開春還未緩解的話,北疆與北夷那些草原上的居民,很可能因為水草不生,而打破原本就蠢蠢欲動的狀態,一舉進逼上京。

外加陳與鄭,因為八月十五那時的爭奪薄王事件,借機埋怨我大隨瞧不起他們陳、鄭,又借物價瘋漲之勢,在下京一帶展開利益爭奪,偶有血腥事件發生,若物價一直瘋漲,為了利益,他們的朝廷勢力可能會牽涉進來,到時……

周宜跪在寢殿外麵的地上,陳奏著這些事情,外麵紛紛揚揚的雪花在他身後亂舞,他裹了一件大裘,尚凍得微微發抖,我的寢殿內四麵均設有火牆,殿內又燃燒起大大小小的暖爐,旁邊的小宮女穿的都已經是春秋季節的衣裳了,額上有微微的細汗。

“周宜,你進來說吧。”我淡淡地道。

“臣不敢……”

“你喜歡跪那就跪那吧……”

我從塌上坐起身來,有宮人過來為我披上純白的狐裘,將我淩亂的長發從領子裏牽出來,放在狐裘雪白的毛上,再遞上手爐。

我捂著手爐,望著殿外的雪花出神。

直到流秋過來從手爐上拿開我的手。

我低頭一看,手上已經被燙紅了。

宮商也咋呼著跑過來,拿過我的手,又是吹著又是急著要上藥,我抽回手道:“沒什麽,隻是紅了一點點而已。”

“皇上!你這樣神思恍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不關心國事,也關心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啊!”把手爐放到她的手裏,我轉過身道:“有什麽關係,反正都沒有感覺了……你們能感覺到冷,我卻完全感覺不到……”

“皇上,會好的,禦醫說,你隻是被人用利器劃傷了筋脈,但是沒有全損,隻是暫時的,或許,等開春就已經好了。”

“不,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起碼……我的心,也早已不再痛了。無起無伏,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一樣,這樣就好了……這樣我也許還能活下去,能夠遵守對秦羽的承諾……我也不是不關心國事,隻是這幾天,讓我清淨一下,隻有這幾天,有什麽事,去和攝政王說。”

“皇上,趁著攝政王氣焰漸消,您應該敦促他還政……”

“我知道。”

我立在火紅的宮燈前,舉著手腕,想查看一下當初被人施暴時留下的劃痕,卻什麽痕跡都沒有,難道是宮商這丫頭給上的藥?

我命流秋查出凶手,可他好像完全無計可施一樣,他隻說八月十六淩晨在一間客棧裏發現我的,那時我被穿戴整齊包裹得像個即將被送葬的死人一樣,被人塞在被窩裏,命懸一線。

“爹-爹-”有清脆的童音傳來,我回頭,就被一物撞在腳下,一看,是我那兩歲多點的侄子,粉雕玉琢的,穿得像個毛毛球一樣,身上飄著奶香,我一蹲□,他的小嘴就吧唧直往我臉上湊。

“元宏,乖,來,告訴叔父,是誰教你叫我爹爹的?”

“是宮商……你不喜歡我叫你爹爹麽?”他歪著腦袋問,這孩子,有著超出一般同齡小孩子的敏銳。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不是的。隻是,這麽叫不好。”

“那我以後不叫了,我叫你子皇……”

子皇……

有多久沒有人這麽叫過我了,自從父皇走後?

我站起身來,元宏卻固執地要用小手牽著我的一根指頭,抬頭對我甜甜地笑著,討好地笑著,曾幾何時,我也這樣對著父皇笑,粘著他,想索得更多一點點的疼愛,可父皇不隻是我的父皇,他還是大隨的帝王,他的心裏裝過摯愛的人,裝過萬裏河山,留給我的隻是一方小小角落,但也隨著他的仙去而消失。

而我,也根本就不是元宏的爹親。

他生得特別乖,無論見了誰,都是笑臉相迎,小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討好之色,就像曾經的我一樣,以為隻要多對別人好一些,別人總會對自己同樣好一些。

“子皇,我愛你……我最愛你了……”

我牽著他的手一僵,低頭看著他,他的臉,好像恍惚中有些秦羽的輪廓了,我那早已不會痛的心,沒由來地,刺痛了一下。

我複又蹲下來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說的?”

沒想到他小嘴一嘟,抽回自己的手道:“討厭,子皇總認為是別人教我什麽什麽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要別人教……”

我勾了勾唇角道:“是是是,你比任何人都聰明,小小年紀簡直比四五歲的孩子都懂事,可是人家四五歲的,也還是小孩子,你才不到三歲,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可站不住腳哦!”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要快快長大……”他驕傲地道。

“那麽快做什麽?你已經是我們大隨少見的小神童啦……再快,人家要懷疑你不是人了哦。”我點著他的小鼻子道。

“不是人又怎樣,我要保護子皇,不努力長大怎麽行……”他背著手,好像他能忽然一下子蹭到十幾歲似的得意著。

“你多慮了,你叔父是大隨帝王,還需要被你保護?保護你還差不多!”我捏著他粉雕玉琢的小肥臉,把他的臉揉成小豬的形狀。

“不對,八叔公老欺負子皇,我要快快長大了幫子皇打敗八叔公!”他捏著小粉拳頭,揮舞著,一雙大眼瞪得更圓了。

我撲哧一聲笑了,唬他道:“小心你八叔公聽去了,不等你長大,用一根小指頭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他麵上有些懼色,果然是小孩子啊,一唬就唬住了,我怕唬得他狠了,趕緊抱緊了他,說:“你放心,叔父會保護好你的,隻有你,再也不能夠失去了。”他的小手將我脖子後麵的狐裘越抓越緊,顫抖著聲音道:“子皇你別怕,總有一天我會長大,會變強大……”

明明害怕的是他,卻要來安慰我。

這股子脾氣,跟他舅舅秦羽還真是如出一轍,我忽然又有些心酸。現在,唯一能觸動我心弦的,就是元宏了。那時我要仰仗秦羽的犧牲來活命,如今,我豈能再把希望寄與別人?我不會總是懦弱無能的,我不能永遠需要被保護,那樣隻會讓我不斷地失去,是時候該讓自己名副其實地坐在這個位子上了。

把元宏交給宮商帶著。

我在寢殿內翻箱倒櫃,找出許久不曾帶在身邊的那個裝著秦羽斷簪的錦袋,放進一個錦盒裏鎖了。

帶到皇宮西北邊的高樓上,直上到頂層,將錦盒放在閣樓裏,落鎖,出來,吩咐侍衛,那裏從此是禁地,任何人都不能進,包括我自己。

又從袖內取出一個帕子,打開帕子,倒出裏麵賭氣時拆成一顆一粒的七星蓮花腳鏈,內中有七顆藍色寶石,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中熠熠生輝,可惜,再怎麽光亮,都是冰冷的死物。

我揚手一撒,那些零零碎碎的寶石、銀鏈碎段,從高樓上被拋下,連個落地的聲音都沒有,就消失了。

這些,都不是我現在該留在身邊的東西。

身為大隨帝王,是不需要感情這東西的。

從今而後,那個懦弱、膽小、卻又多情的胥文瑞死了,再也不存在了!

世上隻有我子皇,我大隨的帝王。

就算流年不利,天降雪災,北疆之蹄,陳、鄭之爪,也休想伸進我的江山!

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