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不會的,不會的……

二哥什麽都那麽出色,想要別人喜歡他,根本是隻要一個眼神就能搞定的事。隻要他一拋頭露麵在上京城大街上,那條街上所有的店鋪生意都要立馬紅火許多,裝作買水果的,裝作買布的、買胭脂的……

都隻為了遠遠看上他一眼。

他哪裏用得上什麽情蠱?!

就是對我,經過了那麽多,若我還沒有動心,那隻能懷疑我有沒有心了。

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可是我體內的蠱毒又是怎麽回事?

既種了蠱,又不惜冒著自殺的危險也要解了……

他倒底在想什麽?

楊文紹走進帳來,報告了一番處理那些屍體的細節。

他現在看我的眼神有點怪,好像是想疏離又想親近。這不怪他,昨天以前,我可是連見死人都會嚇得嘔吐的弱質。就在昨天,我已變成了沐血修羅。

我變成了戰場上那些常年刀口舔血的將士都聞之色變的人物。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以我以前的慈悲心腸,為了那近千人能生,我可以選擇自己死。

“有什麽事嗎?沒事就去忙你的吧,我想自己清淨一下。”我扶額道。

“薄王來信了。”

“放在案上吧。”

“嗯,就放在這裏了。”

“……”

“我先出去了。”

我拆開書信,是喜訊。

八皇叔領兵北上不是為直取皇城,而是援助秦湯,他說,大隨的江山,即使他不能要,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外族染指。順便,他還給皇後送上了幾根珍貴的千年老山參,這麽做,一是想戴罪立功,一是償還他的女人害死元怡的罪孽。

書信中除了八皇叔的表書,照舊有一張白紙。

那張紙上看起來一片空白,但是隻要一用茶水浸濕,就能讀了。

是我以前每天都會翹首以待的“情書”。

應該都是能叫我開心的事情,可我現在什麽都不想看,怎麽也開心不起來,相反,倒覺得這一切都充滿了無限的諷刺。將那張白紙直接點火燒掉後,我疲憊地爬上床,抓起被子,將自己整個地蒙了起來。

這個世間紛紛擾擾,我想不明白的,太多太多了。

我不能麵對不能承受的,也太多太多了。

偏偏我又笨得不夠徹底,若我是八皇弟那樣的,會不會沒這麽辛苦呢?

“子皇……子皇……”

我掀開了一線眼皮,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影,我叫了聲:“二哥。”許久都沒有人答應,卻感到床頭一下子暗了下來,似乎許多人圍了上來。

“子皇,睜開眼睛,是我……是父皇……”

“父皇?”我一驚,想要爬起來,卻渾身乏力。

“子皇,你終於醒了!擔心死父皇了!”父皇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不過是累了,睡了一覺,現在是幾時了?啊?!父皇,你怎麽把身份公開了?”

“反正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差不多都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你八皇叔大抵也是知道了我還在,他知道我不會輕易放過他,所以在急著戴罪立功,巴結皇後了。現在陳、鄭既然已經結盟,我引蛇已經出動,就沒必要再瞞下去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戰爭很快就會結束,隻是子皇你……是父皇太欠考慮了,把這麽大的重擔突然就這樣拋給你,沒想到你根本就是一直在強撐,父皇知道你不笨,可畢竟你欠了十四年,很多東西,都太勉強你了,你放心,以後父皇不再逼你了,也再不會把你一個人扔在危險重重中……你隻要好好的……”

“父皇……你怎麽,突然地,就說這些……是我又讓父皇失望了嗎?”

“沒有,子皇是我的驕傲,我怎麽會失望……”

我望向楊文紹和莊玄,問道:“倒底怎麽了?為什麽一個個都圍在我床前?戰爭不要緊了嗎?敵方沒有再強攻了嗎?”

他們目光憐憫地看向我,都不發話。

帳外一人高聲道:“皇上,該吃藥了……”

“進來。”父皇親自迎了出去,自太醫手中接過藥碗,端到我麵前來,拿起勺子,要喂我。

“父皇,倒底怎麽了?我……我沒生病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等戰爭一結束,父皇可以繼續接手政事十年,讓你好好輕鬆輕鬆,可好?”

“真的?”我坐起身來,渾身汗濕,都快淌水了,這是怎麽了?

“渾身粘粘的,好難受……”

“來,把藥喝完了,再洗個澡,就會舒服多了。”父皇又勺了藥,遞到我嘴邊。

“嗯……誒,我倒底得了什麽病?”

“皇上,您這是積勞成疾,又憂鬱過度,一直積而不發,故而病來如山倒,數病並發,險些……險些就……”

“太醫,煎你的藥去吧,不要多話。”父皇斥道。

“是,臣告退。”

洗完澡,換了衣裳,躺在重新鋪好的床上,待大家都退出去後,楊文紹單獨留了下來,他給我挪過來一麵屏風,又熏了凝神靜氣的香,才拉了張椅子,在我的床邊坐了。

父皇真的很疼他,把二哥趕走了,卻放心任他留在我身邊。

“晚上想吃點什麽嗎?我吩咐他們給你做……”

我搖了搖頭,道:“經過昨天,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了?我雙手染血,不,我早就雙手染血了……”

他撈住我的手,緊緊攥在掌中道:“隻要子皇能活下來,可以殺了全天下的人……隻要你能活……”

“你真沒原則,我卻現在後悔了,我昨天該讓他們殺了我,世上可少好幾百條冤魂……”

“子皇,你大概還不知道,你以為的昨天,其實已經是七天前了,這幾天,你一直都是被太醫以各種法子吊著命,紮針、含參片、輸真氣……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你父皇急得差不多要把所有的隨軍太醫都砍頭了,他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了,你二哥,他早就不認了的,你九弟死了,你大哥瘋了……甚至為了你能醒,他還許諾不再逼你們分開,等你醒了,還許諾會繼續接政十年……你現在卻還在說著什麽尋死、後悔的話,太傷人心了……”

“我竟又睡了那麽久?嗬嗬……我記得,上一次我睡得要更久,那時我在宮外,是被駙馬劉榮一夥人打的,剛好我們的銀兩被人搶走了,我們無吃無穿無錢看傷,秦羽為了給我請大夫,委身於劉榮那一夥人,可還是沒用,我那時身體太差了,大夫都沒轍,後來秦羽抱著我在外麵狂奔,那家夥,一直在哭,在害怕……後來,他竟為了我,不惜以幾乎同歸於盡的方式殺了劉榮他們……這樣一個,曾經也很懦弱的讀書人,居然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到了最後的最後,還不願意承認他是喜歡我的……可是我卻知道,隻有他,隻有他才是以最純粹的方式愛著我的……我現在後悔,我想死,有什麽錯?我想他了,不行嗎?”

“你……不是吧?你現在倒底喜歡誰?”

“別問我倒底喜歡誰,我現在不知道了……我隻知道,隻有秦羽,對於喜歡他,我從未後悔過……”

“喜歡我,你已經開始後悔了嗎?”一個人捏碎了屏風,旋風一般地卷了進來,走到床鋪邊,一把抓起我的肩膀,猛地搖著:“為什麽你總是要這樣三心二意?說不要也是你,說要的也是你,說開始說停止,決定權始終在你那裏,你就這麽耍弄我的心意?你行啊你!當了幾年皇帝也開始學會耍心計了嗎你?”

“胥文離!不想他死的話,就放開他!”楊文紹喝道。

“你滾開!”二哥一隻手就將楊文紹摔到丈遠。

他抓起我來,橫抱在胸前,就要往外衝,我急道:“你做什麽?放下我!父皇讓你在北邊帶兵,你居然私自跑回來……”

“我寫給你的信一直不回,明知道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開,原來你卻不是這樣想的,你居然到現在心心念念的還是他!你倒底把我擺在何種境地?你現在後悔?我告訴你,遲了,我沒有得到過也就罷了,我得到過的東西,就算毀了,別人也休想要去!”

“原來,我在你眼裏,也不過是一樣東西……”

怪不得要刻上你的名字,做上記號。

深深的悲哀湧上來,我感到喉頭又是一甜。

“二哥,你總是這麽自欺欺人,你愛我,也許是真的,可是我為什麽會愛上你,我自己卻不知道,但你自己心裏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說我耍心計,不錯,當了皇帝後,我自然與心計無法絕緣,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像你一樣,連愛情都要靠算計的……”明明長得一表人才,還要用下流手段,拿情蠱來拘人感情。

“我何時算計過你了?秦羽不是我害死的,楊文紹他是自己逃了的……”

“二哥,去年八月十五,看著我不顧聲譽體麵,著女裙抹胭脂,去參加你的選妃大會,你是什麽感覺?反正我現在是覺得我傻透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那麽傻那麽無腦的行為是我做出來的……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雙眼被蒙,承受著你給的暴行,還哭著喊著二哥救我時,你心裏是什麽感覺?是不是一種瞧著魚兒終於上鉤的暗爽?我就說,為什麽你能容忍我去抱女人,原來你是有恃無恐,因為我的背上頂著你的名字!”

“什麽……這些,你都知道了?”他手下一鬆,我立馬落到地上,退開丈遠。

“很驚訝是嗎?你做得那麽露骨,還怕我不知道嗎?你就那麽篤定我會愛你,不會怪你?”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算計,我沒有……”他試圖靠近我,我往後退著。

“別狡辯了!你若沒有算計我,去年八月十五,你搞什麽選妃大會!你敢說那天晚上對我施暴的人不是你?!在我背後刻字的人不是你?!可笑我還一直為自己不小心**而自卑自棄,曾經不答應你,也不過是覺得自己髒了,配不上你,可是我現在看來,你的卑鄙讓你不配喜歡任何人……別想著和秦羽比了,你永遠不如他幹淨……”

“你!你答應過的,不會離開我……”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接受一個一麵對我溫情款款,一麵偷偷綁架我,對我施暴的神經病……”

“子皇,不要離開我……我不準的,我不準……”他眼角滑下一滴淚。

以前,我會心痛得不能自已。

可我現在,隻覺得虛偽、卑鄙!

“你不要在這裏假惺惺地掉鱷魚淚了!我不會心軟的,我也不會再愛你了,我討厭被欺騙,討厭被算計!我是笨,可我也不喜歡被愚弄。你***,怎麽這麽討厭……嗚……”我順著營帳內的支柱跌坐下來,捂住自己的臉,太難看了,我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掉眼淚,一掉淚,我就全輸了。

“別再說什麽心口不一的話了,看,眼淚出賣了你……”他走過來,雙膝跪在我麵前,要抬起我的頭,被我重重地拍開了。

“子皇,你聽我解釋……”

“解釋就是掩飾,你還想掩飾什麽?滾!別讓我說第二遍!”

“子皇,你不要這麽不近人情……”

“滾!”

“子皇,你執意如此?!”

“……”

“那好吧。”他又一把抓起我,抱在胸前。

“放下我!”我厲聲道。

他鼻息粗重,臉麵鐵青,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不放!以前是為了大隨蒼生就著你,現在知道父皇還在世,我不會再忍了,你隨我走吧,是死是生,你來選擇……最好是一起死吧,像你這樣總是三心二意,我遲早會瘋……”

“放下他,胥文離!你已經夠瘋了!你知不知道他昏迷了七天七夜,今天才醒的!你究竟做了多麽不能令他原諒你的事?!”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楊文紹終於出口。

“與你無關!”他更加收緊了我,點了我的穴,我不能動,不能說話,他一意孤行道:“我們走,子皇。”

我眼珠子瞟向楊文紹,他從壁上取下一副弓箭,搭起箭矢來,瞄準了二哥,我想喊不要,可是完全不能動,二哥抱住我轉身就走,毫無防備……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枝箭射入二哥的後背,他不可置信地緩緩倒下,我被拋出了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