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晚已經半個月沒出過門了。
餐桌上堆著不同的外賣盒子，如果覺得堆得太多了，她就會給外賣小哥轉錢請他幫忙帶下去。
向玟來看她的時候，聞到屋子裏那股若有似無的潮腐味，還以為是她死在家裏沒人知道，差點就哭著報警了。
向玟最終在客房裏找到了覃晚。
她正戴著耳機，窩在被子裏，隻露一個頭和一雙手，在玩大逃殺遊戲。
向玟一邊想著她為什麽在沒有別人的自己家裏也要戴耳機，一邊麵無表情地掀開她的被子。
“起來。”
覃晚神色凝重，身上沒了被子，兩條腿立刻貼在一起，整個人蜷起來，沒有要理向玟的意思。
“祖宗。”
“你火啦！”
覃晚被她吼得一懵，手機裏正在剛槍的人物瞬間去世。
“啊？”
她抬了抬頭，還是沒從**起來，頭發散亂，唇色很白，沒力氣的樣子。
“什麽。”
聲音很沙，聽起來很久沒說過話了，本就有些中性的嗓音聽起來更加低沉幹澀。
“你多久沒吃飯了？”
覃晚挑挑眉，神色淡淡：“剛吃過了。”
“那麽多外賣呢。”
向玟冷眼，走出去看。
桌子上的外賣盒裏基本都是滿的，看起來都是隻扒了兩三口的樣子。
也有少數吃空一半的，看包裝還都是些包子糕點。
“又厭食？”
她看著終於下了床的覃晚，心裏五味雜陳。
“不是，我挺好的。”
“就是一直都隻是躺**，沒怎麽耗能量，所以才沒胃口。”
向玟從提包裏拿了個鏡子出來。
“你照照你這臉色，還挺好的？”
“把你搬太平間裏躺著別人都不覺得有什麽違和感。”
覃晚笑了：”那我戲路又寬了。”
眼見向玟又有要囉嗦的趨勢，覃晚不再開玩笑，隨手把頭發紮成丸子頭，往餐桌上一坐，撈了一份今早上點的粥過來喝。
“我吃著呢，你把事說了吧。”
向玟拿她沒辦法。
“你之前演的那個，‘溫洛’，最近火了。”
“昨天播到她出國的那一集。”
“然後你的熱搜就從昨晚一直掛到現在。”
覃晚點點頭，一臉敷衍的驚喜：“這麽好。”
向晚沉默。
等她吃了好幾口粥，看著打算放勺子的時候，又開口：“你之前簽的那個三天直播，開播時間正好就在這幾天。”
“我們公司和那個直播軟件運營商都很重視。”
“這是公司給的幾個直播主題提案，你可以看看。”
覃晚剛要放下的勺子又塞進嘴裏了。
“你定就行，我不看了。”
向玟皺眉，覃晚立刻解釋：“我看了要跟他們吵架的。”
“就那些東西唄，讓我走黑紅路線，現在趕緊出來賣個慘。”
粥是大名鼎鼎的潮汕海鮮粥，放冷了吃著有點腥鹹，覃晚是個重口味的，吃著還挺來勁。
但她到底還是胃口不好。
心情也多變。
吃著吃著就不耐煩了，還想吐。
“玟姐，你定了把內容告訴我就行，還有時間、平台什麽的。”
“我去收拾一下。”
向玟知道她這是要趕人了。
看了她好幾眼，還是不放心：“你……少吃點藥，別想那些事了。”
“這次網評都挺好的，嘲的也都是老話了，沒什麽值得在意的。”
覃晚又笑：“我知道。”
等向玟走了，她才慢吞吞把微博下了回來。
手機緩存著軟件，被她留在凳子上。
覃晚把所有外賣都壓進一個大垃圾袋裏，擦桌子洗碗筷，又把地拖了一遍。
她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廳。
四十五平。
弄完房子，她又去洗了個臉，抹了層黑色的清潔泥膜。
後續護膚步驟不少，弄完都過去快小一個小時了。
不知怎麽，回過神來得時候覺得眼睛有些幹澀。
她吹了口氣，忍著沒找煙。
打開微博。
沒登大號，用私人手機號注冊了新的賬號，隨便起了個名字。
她認認真真地看微博給新用戶推薦的那些大V博主，跟沒事找事似的。
磨磨蹭蹭，最後還是進了熱搜詞條的廣場。
“溫洛”的熱度其實還是掉下去了一些的，現在在熱搜榜上隻是第九名了。
覃晚鬆了口氣，點了進去。
話題叫#溫洛下線#
連帶了還有兩個相關的#那些年我意難平的CP#
#貌不合神又離的官配#
分別在十八和三十七。
覃晚大概刷了刷那些蹭熱度的營銷號，他們的通稿千篇一律，其中有幾個人當初黑她的時候也特起勁，帶節奏潑髒水道德綁架一套又一套，她都有印象。
現在誇起她的演技來，也真的是能吹能捧的，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過這些一般都是劇方買的宣傳熱搜，所以跟她本人火不火的其實沒太大關係。
……
她演的這部電視劇是根據網上一本不太火的校園言情小說改編的，講的是臭脾氣二世祖校霸愛上小可愛的故事。
溫洛是裏麵的女配，大男主六歲。
一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典型的大家閨秀，會彈古箏，甚至能寫詩詞作歌賦。
在劇情裏因為家裏出事落魄了，二十二歲時做了男主的語文家教。
漸漸的，她暗戀上了男主。
這條感情線小說裏有說，但影視劇版裏沒有挑明。
隻是朦朧又晦澀地暗示過。
而覃晚恰到好處的表演，演出了那種專屬於成年人的試探退縮、酸脹懦弱、不動聲色，在劇裏其實非常有張力和氛圍感。
溫洛的暗戀始於一次停電，她有夜盲症，黑暗來得猝不及防。
對麵的少年看著她沒有焦點的瞳孔，和微微發抖的在桌上**著尋找手機的手。
突然拉了她一下，輕輕把她的手帶到了手機上麵。
觸感滾燙，黑暗讓溫洛覺得周圍的空間十分逼仄，短短一刻，他就撞進她心裏。
……
網上有人剪了溫洛向HE的CP視頻，溫婉克製的大人和無畏霸道的少年。
她給他充滿期盼和信任的眼神，他讓她有了滾燙迫人的愛欲。
差六歲，卻是完完全全互補的兩個人，確實比官配要養眼動人。
但事實上溫洛的暗戀到底還是終結了，終於男主的高考。
終於再也沒有聯係相見的理由。
終於她的羞恥。
終於他對另一個人的著迷深情。
溫洛的出國，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覺得自己荒唐，但幸好，她什麽都沒有敗露，除了自己，沒人知道她曾經渴望過什麽……奢望過什麽。
／／
向玟微信上找覃晚的時候，她正在刷著B站的CP剪輯視頻，一點一點的，她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演“溫洛”這個角色時的感覺。
那種，溫柔到忽視掉自我的感覺。
覃晚頓住呼吸，點進跟向玟的微信聊天頁麵。
【時間今晚明晚八點開始都可以，看你心情吧。】
【六六直播，房號666。】
【你就彈個吉他唱唱歌，然後回複一下彈幕。最好聊一聊角色。】
【直播時長兩個小時。】
覃晚正打算回複。
那邊又發過來一條。
【別理噴子。】
她動動手指，敲了個【好】。
【就今晚吧。】
她沒後台。
也不願意大火。
現在這波熱度應該是直播軟件運營商在給她拉。
多拖一天人家多燒一天錢。
覃晚看了眼時間。
才五點。
她沒事幹，又不願意自己再沉浸在角色的暗戀心情中無法恢複。
於是去翻了部電影出來看。
——《香水》
講的是一個浪漫的連環殺人犯的故事。
看完之後就七點多了。
覃晚開始打扮自己，大地色眼影修眼部輪廓，偏光金色亮片點綴，她雙眼皮又深又寬，眼影隨便化都好看。
何況她還技術極佳。
一個妝化完，她就變了人似的，高級又禁欲。
剛才的頹喪厭世幾乎一掃而空，如果不看她略有陰霾的眼睛的話。
直播開始。
覃晚抱著一把吉他，穿了條黑色吊帶及膝裙，懶懶散散的掃了兩下弦。
人數多了以後，她就開始唱歌。
從《小情歌》到《小幸運》，從《奇妙能力歌》到《出山》。
她是個中低音，唱起娓娓道來的情歌格外有吸引力，像一壇子溫過的酒，像一尾拍打水麵的魚。
幾首歌唱完，直播間數據顯示有八百多萬人氣，覃晚喝了口水，挑著回複彈幕。
“古箏？太大了，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會彈，在劇裏要麽是手替，要麽是後期配音的。”
“後麵的劇情？溫洛沒有戲份啦，後麵就是主角他們兩個的大學戀愛恩愛小甜餅了。”
“姐弟戀？雖然溫洛沒有戀成嘛，但是是愛情都應該被尊重，尤其是完全沒有打擾到別人的，這種暗戀呀。”
“況且才六歲，女大三抱金磚，要是成了的話，男主能抱兩塊呢。”
覃晚嘴角始終掛著笑，眼睛裏也明亮有神，溫柔隨性的樣子極像是她在劇裏和男主講古文典故。
她的妝上鏡了之後不算濃，隻是顯得輪廓感強了，整個人白淨又出塵，我見猶憐，美得讓人直想吐槽男主不識好歹。
彈幕速度越來越快，覃晚無奈，伸手點住滾動的屏幕，一條一條拖著看。
【溫洛為什麽會喜歡上小她六歲還有點幼稚的男主啊？】
這個問題讓覃晚微怔。
她讀過原作，寫了不短的人物小傳，但她沒有太多關於“喜歡”和“愛”的經驗，她不知道怎麽解釋感情。
她也困惑。
“溫洛是個……很溫柔很懂禮的人，她克製並且自持。”
“而男主，大概就是那個讓她克製不住，無法自持的存在。”
“因為矛盾，所以有吸引力。”
“溫洛透過層層束縛著自己的高牆，看見了展翅翱翔的、追著太陽的男主。”
“她移不開眼睛。”
覃晚說著不自覺淺笑起來，手指在琴弦上隨意撥動，她表達能力不佳，卻又難得有許多話想說。
“沒有逾過矩的孩子，沒有任過性的孩子，被家人規定到什麽年紀做什麽事，她怎麽可能……真正長大了？”
“所以溫洛還隻是個，覺得那晚被男孩子牽了手，就是天大的事情了的，小古板。”
“她耳根發紅，心頭發顫，止不住的在意手上異樣的溫度，過了好久之後都覺得那觸感散不掉。”
“最後，他變成了她遲來的初戀。”
“青澀沉默，隻有溫洛自己知道分量。”
覃晚說完，忽然覺得“溫洛”這個角色在世界某個角落，遙遠地朝自己揮了揮手。
然後像在電視劇中殺青落幕的那樣，轉過身去，隻留下了一個背影。
筆直幹淨。
覃晚靜默了很久。
等她回過神來，約定的兩個小時直播時間已經到了，她於是掃了掃弦，歡樂了一下氣氛，就直接道：“那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啦，明天和後天還會有兩次，都是這個時間。”
說完就光速下播。
連最後的實時人氣都沒有看，退了APP把手機關了扔到一邊。
她也不笑了，房間裏又是一片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