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這個人的樣子,甚至除了他的聲音,我什麽都沒見過。

我所能看到的隻是黑布,我所能做的隻有思考。

沉迷進去。

我已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我能動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人說的並沒錯,我的骨頭雖然全斷了,可位置卻沒有多大的移動,隻要給我時間不讓我餓死,我自然會站起來。

等到我撕開黑布走出黑屋子的時候,我沒到那個人,誰都沒見到。這本是件正常的事情。可在這麽久的黑暗之後,我也有些寂寞。

沒有多做停留,我就離開了中原。

中原很大,可越大的地方,離開就越容易。我一路往西,走進沙漠之中。

沙漠很大,很殘酷,可活在沙漠中的人卻也不少,因為有件事很多很多人都知道,真正殘酷的,是人。世界並不是那麽殘酷。

在沙漠裏,我自己搭起了一個房屋,不太好看,也不太難看,離人不太遠,也不太近。

沒錢的日子並不好過,所以我做起了生意……

我在沙漠已經有近一年了,今年五黃臨太歲,周圍都是旱災,有旱災的地方一定有麻煩,有麻煩的地方,就一定有我。

因為有麻煩就有生意。我不處理麻煩,但我做生意,我給有麻煩的人介紹處理麻煩的人,我做抽成,我並不黑,我隻抽三成,我敢說,在這片土地上做這買賣的人中,我已經是最厚道的一個了。

在我的介紹中,我是西域白駝山人,我叫歐陽峰。

“看你的年紀已經四十出頭了,這四十多年來,你應該有些事不想再提,有些事情不想再想,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見,一些對不起你的人,或者你想過……“

“想殺了他們,可是你不敢,或者你怕麻煩,又或者你覺得不值得,哈。其實殺人很容易的。“

“我有個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過最近生活有點問題,隻要你隨便給他一點銀兩,他一定會幫你殺了那個人的。你盡管考慮一下……“

這些話是我該說的。在第一次開始做這買賣的時候,我說我從白駝山來,我叫歐陽峰。帶著我熟悉這一片的朋友大笑,而後認真的告訴我這些台詞,他說,這些是歐陽峰該說的話。

其實殺一個人不是很容易,可是為了生活,很多人願意冒這個險。他們的武功通常不會太高,要的錢也通常不會太多。

所以我將住的房子又弄了幾個木頭,隨隨便便拉幾張布搭起來,成了一個酒館。

這個地方人不多,卻也不少,需要這樣的人的時候,我總是到處走走,走走,隻要看到坐在角落裏抱著刀,光著腳的人,我就走上前去,笑一笑,保證沒問題。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搞明白,開始帶我進這一行的朋友告訴過我,如果你看見一個沒腳上沒有鞋子,那就可以去讓他幫你殺人了,隻需要一點點的錢。

他並沒說錯。這些人若是做成了,你給他錢就是,若是做不成,也不會有你的任何麻煩。

隻是我一直都有一點不怎麽理解,那就是為什麽不穿鞋?

我一直想不明白。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想明白這件事情,那時候,我已經是個很出色的商人了。

在做這行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我一直覺得做我這一行,最大的危險是來自於馬賊,因為我接的生意裏,有百分之八十四的對象是馬賊。

可實際上卻並不是這樣。

在沙漠裏,沒人會開酒館,在我之前沒有,我之後也許會有,人們總以後馬賊是群瘋狂的動物。

所以當馬賊從天邊蜂擁而來的時候,就我還站在一邊,這並不代表別人都爬下了,因為這酒館一直以來都就我一人,本來就很少有人來的。

馬賊下馬。

開口:“掌櫃的,上酒!”

我上酒。一兩銀子五百斤的酒,可我進酒的時候花了十兩才進了一百斤,所以我將這一百斤酒又兌成了一千斤的酒。

馬賊喝酒,皺眉,狠拍桌子!

“你這叫什麽酒?”

我沒回答,靠在柱子上近乎冷淡的看著他們。

我都以為他們要發怒了,要拔刀了。

可沒想到,在胡亂說了幾句後,他們又開始了喝酒,喝這種就比有點水味的酒。

一千斤酒,馬賊有近百人,喝了不少後,把剩下的酒也都帶上了。

從頭到尾我就站在柱子旁靠著柱子。

我以為這樣就完了。

可臨走的時候,馬賊頭子走到我麵前,拿出了三張銀票,我認得,是三張一百兩的銀票,上麵有血,有汗。

卻是真的銀票。

“算是酒錢,下次進酒的時候,進點這樣的酒,也進點真正的列酒。”

我看著馬賊呼嘯而去,我知道他們要去哪裏,附近村莊而已。能去哪裏。

隻是看著手中銀票,我忽然有某些感覺在崩潰一樣,我記得我曾經說過,我要見到馬賊就殺了他們,可我現在沒有一點武功在身,這雖然不是阻止找死的理由,可這也絕對不是馬賊喝酒會付這麽多錢的理由。

我想不通,所以我也沒多想。

我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了一百斤燒刀子,又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了更多的那樣的酒。留下了一百兩銀子,我想我可以過很久很久了……

每個幾個月,都會有一個人來找我喝酒,這個人很古怪。他每次都從東邊來。我並不奇怪,因為這本就是個古怪的地方。當這個人第一次在我這酒館喝過酒後,就每隔幾個月會來一次,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這裏有什麽他想的喜歡的事情。或者等待的人。

他從沒跟我說過他的故事,沒跟我說過他的名字,更沒說過他為什麽來這裏,他隻是喝酒,喝那種別人喝多少都不會醉的酒,喝完,然後醉去,第二天早上離開。

他總是不出酒錢,不過我並不在意,不隻因為那些酒不值錢,更因為我知道我自己也是個古怪的人,所以有個差不多古怪的人會時不時的出現,多少讓我感覺好點。

我的武功,好象真的找不回來了。現在我隻不過一個比平常人力氣大點,性子古怪點的人。我並不在意這件事情,因為這裏沒有我的仇人,也沒有我的朋友。他們不會在意我的武功高低。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我。

漫漫沙漠,又怎麽會在意我這樣一個人?

在幾個月後臨近冬天的時候,沙漠裏出現了兩個厲害的年輕人,他們自稱是黑風雙煞,一男一女,整天呆在我的小酒館裏,要我給他們一些任務。

殺馬賊也好,端茶送酒也好,什麽都好。

這是他們的原話,我雖然當時搖頭,卻還有些熟悉的感覺,等過了幾天後我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玩家該說的話嗎?我已經開始分辨不出玩家和江湖人了嗎?

在想清楚後,我告訴他們其實我也是一個玩家。隻是這樣的話沒得到半點認同,得到的卻是失望。兩個年輕人一臉失望的把酒錢放好,離開了酒館。

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要做什麽。想做什麽。

很久以後,我聽說沙漠中有個名頭很大的黑風雙煞,我不知道那還是不是他們。

漸漸的,我的酒館成了馬賊們的地方。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馬賊們說話歎氣,胡扯,他們甚至不需要我動手,他們自己從酒庫裏搬上酒來,喝光,再自己付錢。他們不吃菜,因為他們知道我絕對做不夠他們要吃的菜。他們也不賴帳,因為他們知道,若是賴帳了,他們以後再沒有這樣一個地方。

我隻需要站在柱子旁,看著他們喝完酒,看著他們付錢走人,他們每次來的人都不同,我每次都會認錯馬賊頭子,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搞的,他們也不會告訴我,我在的時候是這樣,我不在的時候也是這樣。

也好幾次,我出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來過,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隻留下錢放在滿地酒缸的桌子上,他們好象是很暴力很髒的人,卻從沒打碎過酒碗打碎過酒缸。

也許是因為我進的酒兌的水實在太多吧。

實際上我見過他們,而且不少。我還在做生意,當你開始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你總是停不下來。有好多次,那些沒穿鞋的刀客死在他們手上,有好多次,他們中的人死在那些人手上。

他們知道是我,我也知道是他們。

可他們卻從沒找過我的麻煩。

這是件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卻在真實的發生著。坦白而言,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客人,不惹事,也不找事。

甚至有兩夥人同時出現的時候,他們也總在我視線外找個地方解決,再一夥人出現在我麵前。我感覺我真的難以理解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思維方式。

隻是這些不重要,不是嗎?

每一次他們走的時候,都會要求我進點好酒。並留下點銀子。我總是不回答。

他們留下的銀子,我總是分成三份,一份留給我自己,一份進那種兌水的酒,一份進好酒。

可惜這樣一直過著,也從沒有什麽人喝過好酒,我敢保證,那些酒裏我從買好,沒有一次兌過水。

可無論我在還是我不在,他們自己拿酒的時候,總是拿著那種兌著那麽多水的酒,好酒他們從沒動過。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