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很快。
店裏七八個人已剩下三個。
一個人坐在一邊。
另外兩個本來很有威風的江湖好漢,現在卻好象待宰的小羊般坐在那裏,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棉布簾子裏的人已經在問:“你們兩位為什麽不進來?”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象都想讓對方先進去,好象明知一進去就得接宰。
簾子裏的聲音更冷:“你們是不是要我親自出去請?”
一個年紀比較小的,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
年紀大的卻拉他,壓低聲音開口:“這次你交不了帳?”
年輕的點點頭。
年紀大的問著:“還差多少?”
年輕的愁眉苦臉:“還差得很多。”
年紀大的歎了口氣:‘我也不夠,也差得多。”
他忽然咬了咬牙,從身上拿出疊銀票:“加上我的,你一定夠了,這些你都拿去!”
年輕的又驚又喜,看著他:“你呢”?
年紀大的苦笑:“快也是一刀,慢也是一刀,反正我也已是個老頭子了,我……沒關係。”
年輕的看著他,顯得又感動、又感激,忽然也從身上拿出疊銀票:“加上我的,你也一定夠了,你拿去。”
年紀大的道:“可是你……”
年輕的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你還有老婆孩子,我反正還是光棍一條,我沒有關係!”
兩個人眼睛裏都已有熱淚盈盈,都沒有發現大門外已多了兩個人。
小馬和周竹正在門口看著他們,好象也快被感動得掉下眼淚來,還沒有開口,簾子裏的人已在破口大罵;“王八蛋,媽那個巴子,操那娘,日你先人奶奶,操你媽,丟你老母,幹你娘!”這一罵,已經包括了九省大罵,甚至包括了還在海隅的罵人方式。
一個冷酷、冷漠、冷靜的人,忽然會這麽樣開罵,已經很令人吃驚。最令人吃驚的是他最後一句話。
“你們兩個龜孫子快給我滾吧,滾得越遠越好,滾得越快越好!”
年紀大的和年輕的兩個人都怔住,不是害伯得怔住,是高興得怔住。
他要他們滾,簡直比一個人平空送他們兩棟房子還值得高興,簡直比天上忽然掉下兩個大餅來還要高興。這種高興的程度,簡直已經讓他們不敢相信。
小馬笑笑:“他讓你們走,你們還不走?”
兩個人直到現在才看見,年紀大的吃吃地問:“他真的讓我們走?”
小馬歎氣:“你們能夠義氣,他為什麽不能夠義氣?”
兩個人還不太相信。
小馬隻好繼續說:“你們不用怕他罵人,隻有他在覺得自己很夠義氣的時候,他才會罵人。”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再同時看看,就一起走了。
不是走,是逃。逃得比兩匹被人抽了三百六十下的快馬還要快十倍。
小馬笑了。門簾裏沒有聲音。
原來坐在酒館裏的七八個人裏,最後隻剩下了一個,這個人也很年輕,這個年輕人卻在做著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在吃飯,喝酒。
小馬站在桌子旁邊都對酒菜皺眉,可這個人吃著喝著竟然臉上還帶著笑容,小馬看著他實在忍不住開口:“這東西好吃嗎?”
“不好吃。”
“那你為什麽還一直笑著?”
“笑不笑,跟好吃不好吃有什麽區別嗎?”這個年輕人將碗裏的最後一點飯吃光,抬起頭來朝小馬笑笑,朝門簾裏的屋子開口:“老大最近不在。我來幫他送錢。”
門簾裏的人沒有開口,過了一會才慢慢說著:“宋老大呢?”
年輕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笑笑:“反正你認識的也隻是錢,不是嗎?”
門簾裏的人搖頭。他沒說話。
可門簾外的人卻以為他在點頭。
年輕人繼續笑笑:“可惜我也沒錢,錢早被我花光了。我留下這條命可以不?”
這個年輕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竟然還在笑著,連小馬都以為他隻不過在說些虛話。
可這個年輕人一說完,就馬上抽出了腰邊的刀,往脖子上抹去……
小馬已經撲上去了,可他站的地方實在有點遠,想攔住這個年輕人的話,靠不上他。
等他跑到年輕人身邊的時候,年輕手上的刀已經不見了。出手的是周竹。打掉他手裏刀的,是一根筷子。
小馬已經鬆了口氣,可這個年輕人反而不高興了,他瞪著周竹:“誰要你出手?”
周竹不理他。
這個年輕人恨恨的看著他開口:“別以為我會感激你。”
周竹終於開口:“你放心,我寧肯要一隻豬喜歡我,也不會要你感激我。”
這是一句讓人覺得崩潰的話。
這個年輕人顯然也有幾分被打擊。他不再看周竹。
小馬卻有些吃驚,他實在想不到,周竹竟然會跟這個年輕人認識。
門簾裏的人好象對外麵的事情一點都沒發覺,他還在問著:“宋老大呢?”
年輕人再次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來的時候,是不是也不知道宋老大為什麽來這裏?”門簾裏的人問著他:“是你自己要來的?”
年輕人笑笑,不回答。有時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門簾裏的人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年輕人才開口:“我知道你的規矩,所以我來了,我沒錢,雖然我知道我的命不值錢,可我字有我的命。不用你講價,我是玩家,等我複活後,我會再來一次,讓你殺!”
這是個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的解釋。
小馬看看周竹,周竹一點都沒替他付錢的意思。小馬甚至拿手推了推他。周竹沒說什麽話,隻是搖頭。
周竹不喜歡這個年輕人,就象這個年輕人不喜歡他一樣。
門簾裏的人忽然笑笑:“你不知道宋老大去了哪,我知道。”
年輕人看看門簾,問著:“去哪了?”
“自然去該去的地方了。”門簾裏的人慢慢回答。
年輕人的手已經握住了刀,去該去的地方了,在句話在不同的情況下,有著無數種不同的理解。可最切近的一種理解,自然是去死了。
他已經想拔刀,可周竹卻阻止了他。
周竹站在那裏淡淡的說著:“象宋老大這樣的人物,他該去的地方除了他自己想去,誰有能逼他去?”
年輕人這次沒有瞪他,握刀的手反而慢慢鬆開。
到了這個時候,門簾裏的人才再次開口:“這幾年來,黃河兩岸連續暴雨,生靈塗炭。宋老大年年這段時間,都要去黃河兩岸送錢,救人!”
“這個日子本是宋老大來從我這裏拿錢的日子。可這些年來,他第一次沒到。他出了什麽事?”門簾裏的人,話語還有些淡,可所有人都能聽出他的關心。
年輕人已經不再手握刀柄,他笑笑開口:“一件對他來說的大事。他會遲到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