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竹當然是個很有辦法的人,若他沒有辦法,那白愁飛絕對不會把這件事情交給他。

這件事情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周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首先就要找一些人。

一些炮灰,和一些有本事的人。

因為這一路上,死的人絕對不會太少,也能信的過的人,是死一個少一個的。

他選的第一個人,就是小馬!

今天並不能算是個很特別的日子,但卻是最走運的一天。

至少是最近三個月來最走運的一天。

因為今天小馬隻打了三場架。隻挨了一刀。

而且居然直到現在還沒有喝醉。

現在夜已深,他居然還能用自己的兩條腿穩穩當當的走在路上,這已經是奇跡。

大多數人喝了他這麽多酒,挨了這麽樣一刀之後,唯—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地上等死了。

這一刀的份量也不能算太重,可是一刀砍下來,要想把一根碗口粗細的石柱子砍成兩截,並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

這一刀的速度也不能算太快,可是要想將—隻滿屋子飛來飛去的蒼蠅砍成兩半,也容易得很。

若是三個月前,以這樣的刀就算有三五把同時往他身上砍下來,他至少可以奪下其中一兩把,踢飛其中一兩把,再將剩下來的一下子拗成兩段。

今天他挨了這—刀,並不是因為他躲不開,也不是因為他醉了。

他挨這一刀,隻因為他想挨這一刀,想嚐嚐彭老虎的五虎斷門刀砍在身上時,究竟是什麽滋味。

這種滋味當然不好受,直到現在,他的傷口還在流血。

一把四十三斤重的純鋼刀,無論砍在誰身上,這個人都不會覺得太愉快。

可是他很愉快。

因為彭老虎現在早巳躺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了。因為刀砍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總算暫時忘記了心裏的痛苦。

他一直在拚命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因為他拚命想忘記這種痛苦。

他不怕死,不怕窮,天塌下來壓在他頭上,他也不在乎。

可是這種痛苦,卻實在讓他受不了。

月色皎潔,照著寂靜的長街。燈已滅了,人已睡了,除了他之外,街上幾乎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卻忽然有輛大車急馳而來。

健馬、華車,簇新的車廂比鏡子還亮,六條黑衣大漢跨著車轅,趕車的手裏一條烏梢長鞭,在夜風中打得劈拍的響。

他居然好象完全沒有看見,沒有聽見。

誰知車馬卻驟然在他身旁停下,六條黑衣大漢立刻一擁而上,一個個橫眉怒目、行動快捷,瞪著他問:“你就是那個專愛找人打架的?”

點點頭,道:“所以你們若是想找人打架,就找對了。”

大漢們冷笑,顯然並沒有把這條醉貓看在眼裏:“隻可惜我們並不是來找你打架的。”

“不是?”

大漢還在冷笑:“我們隻不過來請你跟我們去走一趟。”

小馬歎口氣,好象覺得很失望。

大漢們好象也覺得很失望,有人從身上拿出一塊黑布,道:“你也該看得出我們不是怕打架的人,隻可惜我們的老板想見見你。一定要我們把你活生生的整個帶回去,若是少了條胳膊斷了條腿,他會不高興的。”

“你們的老板是誰?”

大漢笑笑:“等你看見他,自然就會知道了。”

小馬又問:“這塊黑布是幹什麽的?”

“黑布用來蒙眼睛最好,保證什麽都看不見。”

“蒙誰的眼睛?”

“你的。”

小馬歎氣:“因為你們不想讓我看見路?”

“這次你總算變得聰明了一點!”

“我若不去呢?”

大漢冷笑,其中一個人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一根係馬的石樁子上。“咯吱”一聲,一根比拳頭還粗的石柱,立刻被打成兩段。

小馬失聲道:“好厲害,真厲害。”

大漢輕撫著自己的拳頭,傲然開口:“你看得出厲害,最好就乖乖地跟我們走。”

小馬看著他開口:“你的手不疼?”

他好象顯得很開心,大漢更得意,另一條大漢也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個掃腿,埋在地下足足有兩尺的石樁子,立刻就被連根拔了起來。”

小馬更吃驚,道:“你的腿也不疼?”

大漢笑笑:“可是你若不跟我們走,你就要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小馬點頭:“很好。”

“很好是什麽意思?”

小馬笑笑:“很好的意思,就是現在我又可以找人打架了。”

這句話剛說完,他已出手。一拳打碎了一個人的鼻子,一巴掌打聾了一個人的耳朵,反手一個肘拳打斷了五根肋骨,一腳將一個人踢得球一般滾出去,另一人褲襠挨了一下,已疼得彎下腰,眼淚、鼻涕、冷汗、口水、大小便同時往外流。

隻剩下最後一條大漢還站在他對麵,全身上下也已濕透了。

小馬看著他:“現在你還想不想再逼我跟你們走?”

大漢立刻搖頭,拚命搖頭。

小馬又說話了:“很好。”

大漢不敢接口。

小馬歎氣:“這次你為什麽不問我‘很好’是什麽意思了?”

大漢道:“我……小人……”

“你不敢問?”

大漢立刻點頭,拚命點頭。

小馬忽然板起臉,瞪眼:“不敢也不行,不問就要挨揍!”

大漢隻有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問著:“很……很好是什麽意思?”

小馬笑了:“很好的意思,就是現在我已準備跟你們走。”

他居然真的拉起車門,準備上車,忽又回頭:“拿來!”

大漢又吃了一驚:“拿……拿什麽?”

“拿黑布,就是你手上的這塊黑布,拿來蒙上眼睛。”

大漢立刻用黑布蒙自己的眼睛。

“拿黑布不是蒙你的眼睛,是蒙我的。”

大漢吃驚地看著他。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個瘋子,還是已醉得神智不清。

已奪過他手裏的黑布,真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後舒舒服服地往車上一坐,歎口氣:“用黑布來蒙眼睛,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他並不瘋,也沒有醉。

隻不過別人要想勉強他去做一件事,就算把他身上戮出十七八個透明窟窿來,他也不幹。

他這一輩子中做的事,都是他自己願意做的、喜歡做的。

他坐上這輛馬車,隻因為覺得這件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很有趣。

所以現在就算別人不要他去也不行了。

馬車往前走時,他居然已呼呼大睡,睡得象條死豬。

“地方到了再叫醒我,若有人半路把我吵醒,我就打破他的頭。”

沒有人敢吵醒他,所以他醒的時候,馬車已停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園子裏。

並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但是他這一生中,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華貴美麗的地方,他幾乎認為自己還在做夢。

可是大漢們已拉開車門,恭恭敬敬地請他下車。

小馬看著大漢:“還要不要我把這塊黑布蒙上?”

大漢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開口。

小馬居然自己又將黑布蒙上了眼睛,因為他覺得這麽樣更神秘、更有趣。

他本來就是個喜歡刺激、喜歡冒險的人,而且充滿了幻想。

傳說中豈非有很多美麗浪漫的公主嬪妃,喜歡在深夜*一些年輕力壯的美男子,擄到她們秘密的香閨中,去盡一夕之狂歡。

也許他並不能算是個美男子,可是他至少年輕力壯,而且絕不醜。

有人已伸過條木杖,讓他拉著,他就跟他們走。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地走了很多路。走入了一間充滿香氣的屋子裏。

他也分不出那究竟是什麽香氣,隻覺得這裏的香氣也是他生平從未嗅到過的。

他隻希望拉開眼睛上這塊黑布時,能看見一個他平生未見的美人。

就在他想得最開心時,已有兩道風聲,一前一後向他刺了過來。速度之快,也是他平生未遇過的。

他自小就喜歡打架,尤其這三個月來,他打架幾乎已比別人一輩子打的架加起來還多三百倍。

他喝酒並沒有什麽選擇。茅台也好,竹葉青也好,大曲也好,就算三文錢一兩的燒刀子,他也照喝不誤。

他打架也一樣。

隻要心裏不舒服,隻要有人要找他打架,什麽人他都不在乎。

就算對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先打了再說,就算他打不過別人,他也要去拚命。

所以他打架經驗之豐富,遇見過的高手之多,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所以他一聽見這風聲,已知道暗算他的這兩個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所用的招式不但迅速準確,而且狠毒。

雖然他痛苦,痛苦得要命,痛苦得根不得每天打自己三百個耳光。

但是他還不想死,他還想活著再見那個令他痛苦、令他永遠無法忘懷的人。

那個又美麗、又冷酷、又多情、又心狠的女人。

——男人為什麽總是要為了女人而痛苦?

急銳的兵刃破空聲,已到了他後心和腰。

致命的招式,致命的武器。

他突然狂吼,就像是憤怒的雄獅般狂吼,吼聲發出時,他已躍起。

他並沒有避過後麵的那件武器,冰冷的利鋒,已刺入他的右胯。

這不是要害,他不在乎。

因為他已避開了前麵的一擊,一拳打在對方的麵上。他看不見自己打中的是什麽地方,他根本來不及拉下眼睛上的黑布。

可是他耳朵並沒有被塞住,他已經聽見了對方骨頭碎裂的聲音。

這種聲音雖然並不令人愉快,可是他很愉快。

他痛恨這種在暗地偷襲的小人。

他的右胯上還帶著對方的劍鋒,劍鋒幾乎刺在他的骨頭上,痛得要命。

可是他不在乎。

他已轉身,反手一拳打在後麵的這個人的臉上,打得更重。

出手的兩個人當然也都是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卻也被嚇呆了。

不是被打暈了,是被嚇呆了。

象這種拚命的打法,他們非但沒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就算聽見也不相信。

所以等到第二次狂吼,兩個人早巳逃了出去,逃得比兩條中了箭的狐狸還快。

聽見他們竄出去的衣褲帶風聲,可是他並沒有去追。

他在笑,大笑。

他身上又受了一處傷,**挨了一劍,但是人卻笑得開心極了。

他眼睛上的黑布還沒有拿下來,也不知屋子裏是不是還有人躲著暗算他,這種事他真的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他想笑的時候就笑。

一個人若想笑的時候都不能笑,活著才真是沒意思得很。

這當然是間很華麗的屋子,他眼睛上帶著黑布的時候,連想象都不能想象這屋子有多華麗。

現在他總算已將這塊要命的黑布拿了下來。

他沒有看見人。

最美的人和最醜的人都沒有看見。這屋子根本連半個人都沒有。

窗子是開著的,晚風中充滿了芬芳的花香。

暗算他的兩個人,已從窗子上出去,窗外夜色深沉,也聽不見人聲。

他坐了下來。

他既不想出去追那兩個人,也不想逃走,卻選了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來。

那些黑衣大漢的老板究竟是誰?

為什麽要用這種法子找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