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歡江南?”江無涯看著坐在對麵的江南開口,不是詢問而是結論。

江南笑笑,卻是將紛亂的頭發整理下,拿起筷子輕輕的酒碗上敲著……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

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頭。

何日更重遊?

江南憶,

其次憶吳宮。

吳酒一杯春竹葉,

吳娃雙舞醉芙蓉。

早晚複相逢?”

江無涯鼓掌:“好好好!”

江南卻似沒聽到一樣,筷子的曲調一換……

“江南一月,繁華漸落。

江南二月,衣笑人拙,輕起舞。

江南三月,春風再起,花開雙色,單淚落。

江南四月,畫如人間,盡是過客,不見歸人,輕扶窗。

江南五月菱花開,菱花碎時忘歸來。

江南六月衣漸薄,輕者紗似君輕薄。

江南七月待君來,細畫眉終日不改。

江南八月心盡忘,月漸圓悲不成歡。

江南九月覺冷,對鏡強笑,鏡裏顏淺開。

江南十月衣寬,卻自思量,聞路聲卻是路人。

江南十一月心傷,天亦哀,許許白雪,路難望,情難忘。

江南十二月興起,畫眉,挽發。著裝,輕舞,君有心,夢中自見。“

江無涯都覺得自己要醉了,這等江南,又怎能不醉?

他已想跟江南喝酒,可江南卻理也不理他。

江南就自顧自的倒上酒,喝一杯,再喝一杯。

到這時候,連江無涯也承認,這江南,的確的確有幾分江南的風情。

兩人坐在一張酒桌上,好象是一對兄弟,兩個男人的風采也壓得過任何女人。

一人醉一人醒。

一人笑一人飲。

江無涯臉上的笑容還在著,可眼中的神色卻開始慢慢變冷,他已看到了酒樓外的白愁飛。

白愁飛既然來了,那雷老虎就已經走了。

江無涯笑笑起身,卻在起身的時候就聽到了江南的再次吟唱“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裏,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這是一首好詞,卻是不在殺人時候的好詞!

能把殺人的武功用的漂亮的人不少,學的漂亮的人也不少,可要求殺人時候還要配上意境的人,可少見的很。

白愁飛沒有說話的走進酒樓。

江無涯起身,離開酒桌。

酒樓除了醉在酒桌上的江南,已經空無一人。

白愁飛沒說什麽話。

江無涯也沒什麽好說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都沒什麽好解釋的也沒什麽好說的,誰殺了誰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們自然沒什麽好說的。

江無涯已經拔劍,白愁飛也已經舉刀。

白愁飛站在那裏不動,因為他動的太慢。江無涯卻衝了上來,就好象是一隻飛在空中的雨燕。

他顯然高估了自己。他把握機會的能力的確很強,所以他上次殺白愁飛的時候幾乎沒一點艱難,說他低估白愁飛那不至於,可要也絕對不會估計的太高!

更何況旁邊還有一位江南。

江無涯選擇的武功自然會漂亮一點。

一種武功如果漂亮的地方多了,那實用的地方自然就會少那麽一點。

白愁飛絕對不是個享受漂亮的人。

所以江無涯的身體並不象他自己想的那樣,更不可能會有一個人配合著他將武功象舞蹈一樣的表演出來。

他的身體剛剛展開,就被白愁飛一刀劈到了他的劍上。

然後劍折,人飛。

這是生死,生死之間,哪容得去追尋美麗?

生命就是最美麗的東西,活下來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江無涯的心已在下沉。

他知道白愁飛絕對不是個手下留情的人,就算他自己,也絕對不會對一個殺了自己的人留情!

他的武功就算不如白愁飛,也絕對不會這樣就落敗的,他這樣落敗的更多原因,在於一邊的江南。

江南在,他就不自覺的要表現出江南四公子的風采。可惜,這實在不是個表現風采的好機會!

白愁飛走的不快,所以江無涯還有著思考的時間,他的目光已經移動到了江南身上。

他並不怨恨江南,哪怕他已經想通,江南才是這盤棋裏最重要的一個人,誰在要跟自己爭的人麵前都忍不住要表現幾分自己的本事的,可若表現了,就死定了,白愁飛絕對不會放過一點機會的!

所以他敗了,所以他要死了。

這是件悲哀的事情。

江南的心中也有著悲哀,所以他看都沒看走過來的白愁飛,而是看著還在酒桌上的江南……

“再唱一曲如何?”

江南的眼神已經不再朦朧,他靜靜的站起身來,看著躺在地上的江無涯。

白愁飛已經走到了江無涯的身邊,冷漠的舉刀。

卻沒揮下刀!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江南拿起了桌子上的劍,直直的刺向了白愁飛的後背。

白愁飛轉身,擋開劍,看著站在江無涯前麵的江南,不說話,隻是再次舉刀!

江南也沒跟他說什麽,隻是忽然開始吟唱一首荒涼的歌謠……

邊城一月,乍到,解劍,佩刀,鐵甲寒,不是公子,守城一小兵

邊城二月,雪落,馬嘶不停,看天,星隱

邊城三月,聚百二十人,上馬,提刀,出關,盡不回頭

邊城四月,四十七人,殺馬,傷十五處,不見歸人

邊城五月,二十七人,無一人棄,無一人叛

邊城六月,十五人,無墳,靜默數息,轉身

邊城七月,三人,不見過客,刀已折,茫茫黃沙

邊城八月,一人,不見人,不見路,不見星,解衣,握刀,咬牙,自此,大唐在我心,亦在我身

邊城九月,雙腿傷不可解,揮刀,斷腿,無馬,刀含口中,看著大唐,爬!

邊城十月,殺人,不曾死,要殺敵

邊城十一月,回營,見將軍:百二十人,斬首七百六十九,無一人棄,無一人叛,唯一人歸

邊城十二月,左手傷無救,斷之,自此,唯一右手,解鐵甲,換長衫,解長刀,佩長劍,依舊翩翩一公子,回我江南

這不是首美麗的歌謠,卻是一個真正的故事。

倒在地上的江無涯嘴角已經有了笑容,能讓這樣的歌謠陪他去死,他已覺得值得。

他從沒想過江南四公子這個名頭,卻無法否認,他帶著江南的風情。

生如江南,死如江南!

他會感慨,可白愁飛不會,他不喜歡這樣的歌謠,就算喜歡,他也不會在這時候停手!

他不說話,不發表意見,隻是揮刀。

江南不讓開,所以他隻好擋刀。有人能擋住白愁飛的刀,可那個人顯然不是他!

他不過攔了白愁飛的三刀,就被白愁飛砍倒在地上,白愁飛沒有殺他,隻不過斬斷了他的一隻手和一隻腿。

當白愁飛再次走向江無涯的時候,已經再沒有人攔在他麵前了。

白愁飛揮刀。

他要砍的地方,是江無涯的腦袋,可砍到的地方,卻是江無涯的左手,這一刀落下,江無涯的左臂已經離開了身體。

江無涯皺眉,他知道有些人殺人時候會折磨一下人,隻是他已經決定哪怕白愁飛再折磨他,他都不會求饒!

他不知道的是,白愁飛絕對沒有心情折磨他,若能一刀斬下他的頭,那白愁飛是絕對不會砍第二刀!

他沒斬下江無涯的頭,不過是因為,在他的刀揮下的時候,就有人用某種暗器打到了他的刀上,讓他的刀鋒偏了幾分。

他沒看見人,也沒看見暗器。

他隻能舉刀,他不知道躲在暗處的是誰。可無論是誰,都阻止不了白愁飛殺人!

白愁飛的第二刀已經揮下,他斬的還是江無涯的腦袋!

可他斬下的,不是江無涯的腦袋,而是江無涯的雙腿!

這次連江無涯都看出來了,有人在暗處阻止著白愁飛殺他,隻是他也不懂,為什麽這個人隻阻止白愁飛殺他,卻不阻止白愁飛斬斷他的腿和手?

白愁飛的臉上已經有了憤怒!

因為在他揮刀的瞬間,他的身體上就被擊中了一處穴道,讓他的身體往一處旋轉,導致的結果就是本來斬下江無涯腦袋的一刀,斬下了他的雙腿!

這樣的武功白愁飛見識過一次,那就是陸上龍王!

隻是他不知道,如果暗處的這個人跟陸上龍王的武功是同一級別,那他何必這樣?

白愁飛不懂,可哪怕他不懂,都不得不收起了刀。

江無涯笑笑,他努力笑的不那麽難看,卻並不比哭好看多少。

白愁飛靜靜的看著他,不開口。

“你不要殺我了嗎?”江無涯的語氣象是他才是那個站著的人,充滿了可憐。

白愁飛點頭。

“現在這樣對我,你不覺得,比殺了我更殘忍嗎?”江無涯努力笑笑,看著白愁飛。

“有人不讓我殺你。”白愁飛的回答很讓人不爽!

“那你走吧,趕緊走。”江無涯還在笑著,可他知道自己笑不了多久了,他看著白愁飛已經咬破了嘴唇:“我一點都不想讓人看到我斷了雙腿,丟了一隻胳膊的樣子。”

他要白愁飛走,白愁飛就走。

隻是走到酒樓門口的時候,白愁飛停下身體,忽然開口:“其實有句話,我本在你死後對你的屍體說的。”

“什麽話?”

“剛才那首歌謠其實我也很喜歡。”

“哪句最喜歡?”

“自此,唯一右手,解鐵甲,換長衫,解長刀,佩長劍,依舊翩翩一公子,回我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