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大爺手下的人已經開始行動,可鐵大爺卻還和白愁飛在酒樓裏坐著。
如果你要做一件事,那一定要搞清楚什麽是你要做的。
鐵大爺當然知道,現在不是他動手的時候,那些人也不是他要出手的人,他要動手的對象是慕容,那他隻會向慕容出手,因為他舍不得,也不會允許自己把精力放在別的地方!
鐵大爺知道,他手下的人,絕對不會讓他失望,他也相信,慕容手下的人絕對不會讓慕容失望,慕容肯定會出現在街上!
因為那是約好的地點。
在江湖上,你可以死,卻絕對不能失言。
哪怕你有再大的名聲,隻要你失言一次,就全毀了!
在鐵大爺發下命令的時候,滿街的燈光已經一瞬間滅了。可到現在,雖然滿街都已經是血腥味,可滿街的燈光已經再次亮了起來。
戰鬥已經結束?
當然不是,是序幕才剛剛拉開……
就在剛才那片刻間,這條長街上已不知發生了多少必將流傳江湖的搏擊刺殺拚鬥,也不知有多少曾經叱吒一方的武林高手,在這裏流血至盡而死。
可是長街依舊。
——因為長街沒有生命,也沒有感情,所以長街依舊冷寂。
什麽人都看不見了,活人不見,死人也不見,甚至連屍體和血跡都看不見。
如果那時你也在那條長街上,除了那一家仿佛已變成鬼屋的店鋪,和那一盞盞也好像帶著點森森鬼氣的燈火外,你隻能看見三個人。
一個麵色蒼白、輪廓突出,全身上下都好像帶著種上古貴族那種風姿和氣質的人。
——是慕容。
他一直都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瞬息間的黑暗,瞬息間的光亮,瞬息間的凶殺,瞬息間的死亡,都好像跟他連一點關係都沒有。
甚至連毀滅都好像跟他全無關係。
這個人非但對他自己的生死存亡全不關心,對這個世界是否應該毀滅也全無意見。
他惟一關心的事,好像隻不過是遠方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一個看來宛如蘭花般的影子。
此刻正在午夜前後。
另一個人穿一身直統統的長袍,以白巾蒙麵,可是看起來還是帶著種令人無法抗拒也無法形容的魅力,就算把她藏在山間埋入土中也一樣,她這種魅力,就算千千萬萬裏之外,也一樣可以讓你牽腸掛肚。
這種魅力是每一種成熟的男人都可以感覺得到的,但卻偏偏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來。
第三個人就站在他們對麵,就這麽樣隨隨便便的站著,可是無論任何人看見他,都會覺得這個人是與眾不同的。
這個人究竟有什麽不同的?誰也說不出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什麽特別出眾的地方。
他並不突出,可是看起來卻有一種懾人的威儀,他並不英俊,可是看起來卻非常有吸引力。他的肌肉雖然已漸鬆弛,可是看起來卻依然如少年般矯健靈活。
因為他每一次出現時,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他出現的地位,燈火照射到他身上的角度,他站立的姿勢和方位,他的發型和服裝,每一樣都由專家精心設計過。
因為他是鐵大爺。不但是老板,而且是老大。
鐵大爺已經下了樓,站在了慕容對麵
鐵大爺遠遠的看著慕容,慕容也在看著他。兩個人的神情居然全都很冷靜。
燈光的陰影使得鐵大爺臉上的輪廓變得和慕容同樣明顯突出。
隻不過他們還是有些地方不同的。
——慕容雖然坐著,可是看起來好像還是比鐵大爺高得多。
——有種人好像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鐵大爺無疑也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已被激怒。也隻有這種感覺,才能使他這種身經百戰由低處爬起的江湖大豪激怒。
可是就在他開始發怒的時候,他臉上反而有了笑容。
——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些人在殺人時總是先笑一笑?
慕容當然應該看得出此刻站在他麵前的是個極不簡單的人,也應該看得出這個人笑眼中的殺意和埋伏在四麵的殺機。
他自己帶來的人卻好像已經在剛才那一瞬間突然全都被黑暗吞沒。
就算是個從來不怕死的人,到了這種時候,也難免會緊張起來的,就算不害怕,也難免會緊張。
慕容卻好像是例外。
鐵大爺冷冷的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而且是真的歎了口氣。
“你不該來的,”他居然對慕容說:“雖然你是條好漢,可是你實在不該來的。”
“為什麽?”
“因為我要找的是上一代的慕容,不是你。”大爺說:“何況你根本不是慕容家的人。”
——慕容青城故去後,慕容無後,就將他們表親家的二少爺過繼到慕容家來,承繼這一門的香煙,當然,也接掌了江南慕容的門戶。
這件事在江湖中已經不是秘密。
“我調查過你,”鐵大爺說:“我對你的了解,大概要比你想像中多得多。”
“哦?”
“你不但是條好漢,也是個人才,在少年時就曾經替慕容家策劃過很多件大事,成績都不錯,所以慕容家這次才會選中你繼承他們的門戶。”大老板說:“所以我才想不通。”
“什麽事想不通?”
“我實在想不通這次你為什麽一定要來送死?”鐵大爺說:“這一次你不但計劃欠周密,行動更疏忍,簡直就像是故意來送死的。”
慕容忽然笑了,此時此刻,誰也不明白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在明知必死之前也會笑的。
這時月已圓,慕容仍然安坐在長街上,就好像坐在自己的庭園中與家人賞月一樣。
鐵大爺看著他,忽然頻頻歎息。
“不管怎麽樣,你是個有勇氣的人,像你這種人,在江湖中已不多了。”
慕容沉默。
“何況你並不是慕容家的人,我與你之間,並沒有直接的仇恨。”鐵大老板說:“我也並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
慕容忽然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隻不過是說,我並不一定要殺你。”鐵大爺說:“我隻要你給我一點麵子。”
慕容也靜靜的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輕輕的歎了口氣:“你難道不知道江南慕容是從來不給人麵子的?”
“你難道真的想死?”
慕容淡淡的說:“生又如何?死又何妨?”
鐵大爺忽然大笑,“隻可惜死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若偏不讓你死,你又能怎麽樣?”
慕容又歎息:“我不能怎麽樣,可是……”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長街上仿佛有一陣很輕柔的涼風吹過,輕柔如春雨。
可是風吹過時,長街兩旁的燈火忽然閃動起一陣奇異的火花。
一種長細而柔弱的火花,看來竟有些像是在春夜幽幽開放的蘭花。
燈火的顏色也變了,也仿佛變成了一種蘭花般清淡幽靜的白色。
忽然間,這條長街上竟仿佛有千百朵燦爛的蘭花同時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