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盼望一個根本不熟悉的人會告訴你他的秘密,那簡直跟在盼望天上掉餡餅一樣愚蠢!
悠閑根本沒接話的自顧自說著話。
白愁飛也不以為意,若悠閑真說了,那他反而更擔心。
“這些人來這裏的目的,我們根本不知道。”悠閑看著漆黑的夜色歎氣:“就算知道了,我們也一點辦法都沒。”
“可無論哪一種目的,都一定跟一個人有關!”悠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那個名字:“楚留香!”
白愁飛點頭,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是對楚留香的一個陷阱。所有出現的人,自然跳不開楚留香。
“這些人中,也很多人跟楚留香根本不認識,甚至有幾夥人完全是仇家,可他們忽然都出現在這裏。有的要在這裏決戰,有的要在這裏報仇,有的要在這裏做買賣。他們本來絕對不會這樣和平的在一起,可他們偏偏這樣相處著了。”悠閑不是在分析,而是在說著一個事實。
隻要在看見一個更大的餡餅的時候,人們才會轉移對手中小餡餅的注意力。
無論什麽人殺死了楚留香,都是一個天大的餡餅!
可能讓這麽多大勢力出現在這裏的人。到底在想什麽,要做什麽,就沒人知道了。
“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做什麽?”白愁飛看著悠閑,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想讓你幫下柳清明。”悠閑認真的看著白愁飛:“若我有什麽事情,怕是一下回不來,希望你能幫我看下他。”
按照某種規律,若說了這樣的話,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會死!
白愁飛不是什麽爛好心的人,更不會對一個剛還要朝自己出手的人亂發好心的人。他直接搖頭拒絕。
悠閑沒再多說什麽,他隻是看了看白愁飛,而後轉身走回小鎮,他走路的樣子依舊安詳而又自得,可白愁飛看見的,卻是一個走向死亡的背影。
有些事白愁飛知道,卻沒說,這個小鎮的事情他知道的沒悠閑多,可這個小鎮的凶險,無論誰殺過那麽多人,都能感覺得到小鎮的危險。而在這樣的時候,最怕的不是別的,是動搖了自己的信心!
如果動搖了信心,那才真的是必死無疑!
而說那樣的話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會死的理由也是這個,如果一個人存了死誌,對自己不再有信心,那他能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活下來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
白愁飛並沒在這裏停多久,因為他有他該做的事,而他該做的事,並不是站在小鎮外麵發呆,而是在小鎮裏麵殺人!
小鎮本來是個死鎮。可今天晚上的小鎮,卻可以任何一個追求享受的人得到滿足,白愁飛已經在小鎮裏的一家酒樓上了,不是最好的酒樓,是他應該在的小樓!
從這個地方看,月光絕對沒有燈光燦爛,各式各樣的花燈排滿在街道上每一個可以懸掛燈籠的地方,使得這個本來應該很安詳平靜的團圓佳節,看起來竟好像變得有點像是金吾不禁的上元狂歡夜。
這個本來已死寂無人的邊陲小鎮,看起來也變得好像有點像是燈火如晝的元夜花市。
遺憾的是,街道上隻有燈,沒有人。
人在樓頭。
鐵大老板端坐高樓,目光如鷹鷲,樣子看起來卻如虎豹,正在渴望著痛飲仇敵的血。
有很多人正列隊在他麵前通報。
“兵刃檢修清點完畢。”
“燈籠蠟燭油料補充完畢。”
“人員清點完畢,無缺漏、無病患、無醉酒、無走失、無脫崗。”
“街道清除完畢,無積水、無障礙!”
每一件事都安排妥當了,卻沒有一個人提過暗卡中的殺手。
那是絕對保密的,除了那二十九個隨時都在準備殉死的死士外,隻有老板自己知道這個秘密,就算還有別人知道,那個人現在也沒法子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
沒有嘴的人,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的,沒有腦袋的人,怎麽會有嘴?
鐵大爺的表情雖然很嚴肅,可是也很鎮靜從容。
對於這一戰,他們好像一直都很有把握。
名動天下的江南慕容,盲而不盲的柳明秋,在他們眼中看來,好像隻不過是兩隻飛蛾而已。
他們早已燃起了燈,等著飛蛾來撲火。
遠處有光芒一閃,仿佛有流星隕落,一個人身輕如燕,淩空一掠,自黑暗中掠入燈火輝煌處,再一掠,就穿窗入高樓。
他看起來像是個孩子,可是年紀已經有三十六七,他看起來像是個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少女,可是在多年前就已有了胡子。
因為他是個侏儒。天生就是個侏儒。隻不過他這個侏儒和別的侏儒有幾點不同而已。
他就姓朱,名字就叫做朱儒。
他娶了老婆。
他的妻子叫馬佳佳,容貌佳,家世佳,風度佳,修飾佳,服裝佳,是江湖中有名的佳人。
她的身材尤其是值得讚美的,長腿、聳胸、高腰,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絕對找不出一點缺點來。
馬佳佳身高七尺一寸,比她的老公朱先生恰巧高了一倍。
就憑這一點,朱先生就已經可以自傲的。
更令他自傲的是,江湖中人羨慕他的並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輕功。
他自信他的輕功在江湖中至少也可以排名第八。
身輕如燕,落地無聲,落地時就落在鐵大爺身側。
他淩空飛掠,穿窗而入,他的腳尖落地時,他的嘴就在大爺的耳邊。
鐵大爺居然端坐不動,因為他早就知道這個人會來,而且一來就在他身側耳邊。
朱儒施展輕功時,“落點”之準,—一向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就算他躍起淩空翻了十八個斤鬥後,他的落足點,還是會落在他剛剛躍起時那個地方,甚至連腳印都可以完全吻合。就像是相戀中情人的嘴一樣,密密吻合,絲毫不差。
所以大老板隻淡淡的問:“情況怎麽樣?”
“情況很好。”朱儒說:“就好像大老板預料中一樣,該來的差不多全都來了。”
“差不多?”大老板說:“差不多是差多少?”
“隻差一個。”
“誰?”
“柳清明。”朱儒說:“這個不瞎的瞎子本來一直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可是最近卻忽然投靠了江南慕容。”
“為什麽?”
“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朱儒說:“更讓人想不通的是,他今天居然沒有來。”
鐵大爺對這個問題似乎並不太有興趣,他覺得有興趣的問題是:“不該來的人來了幾個?”
“兩個。”
“誰?”
“一個是用白巾蒙著臉,穿著一件直統統的白布袍,看來仿佛很神秘的女人。”朱儒說:“慕容是坐著一頂小轎來的,這個女人一直都跟在小轎邊。”
鐵大老板皺起了眉,絲路先生也皺起了眉,忽然問朱儒:“你怎麽知道這個人是個女人?”
他問朱儒:“你非但看不見她的臉,連她的身材都看不見,你怎麽能確定她一定是個女人?”
這個問題是非常尖銳的,而且非常確實,朱儒的回答也同樣實際。
“因為我第一眼看見她就熱了起來,全身上下忽然間就熱起來了。”朱儒說:“她全身上下我全都看不見,可是我那時候的感覺,居然比看見七八十個赤裸裸的漂亮小姑娘還衝動。”
這種感覺是很難解釋的。朱儒隻能說:“她每走一步路,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種說不出的誘惑。尤其是她的眼神。”朱儒歎息:“她的眼睛裏就好像有隻看不見的手,隨時都可以一下子就把你的魂抓走。”
他解釋得不能算頂好,可是大爺和白愁飛都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天生的尤物就像是把錐子,不管你把她藏在個什麽樣的袋子裏,它都—樣可以把袋子穿透。
“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什麽來路?”
“不知道。”朱儒說:“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慕容的女人,她一直都跟著他,幾乎寸步不離。”
——能夠讓這麽樣一個女人跟在身邊寸步不離的男人,當然是非常突出的。
“這一代的慕容是個什麽樣的人?”鐵大老板問朱儒,“他有些什麽特別的地方?”
“這就很難說了。”朱儒在猶疑。
他的觀察力一向很敏銳,而且很會說話,要形容一個非常突出的人,應該很容易。
“這個慕容,好像跟上幾代慕容都不同。”朱儒說:“表麵看來,他也跟別的慕容沒什麽兩樣,也是一副自命儒雅,高高在上的樣子,臉上也完全沒有一點血色,就像是個死人。”
“不是死人,”鐵大爺冷冷插口:“是貴族。”
“貴族?”
“他們常常說,隻有最高貴的人,才會有這種臉色,不但要蒼白得全無血色,而且更白得發藍。”鐵大爺冷笑:“因為他們這種人,通常都不需要在陽光下流血流汗的。”
他不是這種人,他是從汗血中崛起的,他的臉色如古銅,所以他在說起這種人的時候,口氣中總是會帶著種說不出的輕蔑和譏誚。
——因為他知道,不管他有多大的財勢,也換不到這種臉色。因為他隻有“現在”和“未來”,卻沒有“過去”。
——他的過去是不能提起的,甚至連他自己都不願去想。
——一個人如果沒有一些溫暖美好的回憶,在他逐漸老去時,怎麽能度過寒冷寂寞的冬天?
朱儒終於明白大爺的意思。
“可是這一代的這一個慕容,卻絕不是這種自我陶醉的人。”
“哦?”
“這個慕容外表看起來雖然跟他們一樣,可是……”朱儒經過一段思考後,才選擇出他認為最恰當的形容:“可是在他這個軀殼下,總好像有另外一個人隱藏在裏麵。”
“一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人。”朱儒說:“一個又卑鄙,又下流,又陰險,又惡毒,又粗俗,又刁鑽,又無恥,又殘暴的流氓和騙子。”
鐵大爺的臉色變了。
一個人會有這樣兩種極端相反的性格,非但不可思議,而且也可怕已極。
誰都不願有這麽樣一個仇人的。
“他的武功呢?”鐵大老板突然急著要問:“他的武功怎麽樣?”
“我不知道。”朱儒說:“我看不出。”
“可是你一定能夠看得出,他的動作間,有什麽特別的,有一些什麽特別的地方。”
這是應該看得出來。
一個受過極嚴格武功訓練的人,一個在某一種功夫上有特別不平凡的造詣之人,在他的一舉一動間,甚至在他的神態裏,都可以看得出來。
何況朱儒又是個受過這方麵嚴格訓練的人。想不到他卻偏偏說:“我看不出。”
“你怎麽會看不出?”大老板已經在發怒:“難道你看不見他?”
“我看得見他。”朱儒說:“可是我隻能看見他這個人,卻看不見他的動作和神態。”
“為什麽?”
“因為他根本沒有動過,連小指頭都沒有動過。”朱儒說:“而且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