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六、生命之重
12月28日，淩晨五時
才剛剛進入雷薩克的地界歐蘿拉便受到了熱烈地炮火歡迎。
一輛輛白色的鋼鐵巨獸擺出了氣勢洶洶的炮擊陣型，呼嘯而至的炮彈雨點般落到了行進中的部隊當中。
這次進攻的部隊不僅僅由單純的魔炮部隊組成，還有從軍工廠拉出來調試過了實際可用的120台迫擊炮——現在已經升級為自走炮。這些自走炮在經過訓練的民兵操作下準頭從極差變成了接近一般的程度，歐蘿拉也不太過強求。
這些民兵都是東部戰場的幾個城市中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他們並不願意幫助侵略者與自己的同胞戰鬥——至於為什麽他們會不情不願地坐在自走炮裏麵，大概隻能問歐蘿拉本人了。
除了自走炮以外，新改造的還有搭載著拉姆達I型的坦克。魔導坦克的頂部和右側增加了兩個凹槽，上麵坐著的就是拉姆達I型。拉姆達I型在上麵隻要瞄準和發射就足夠了，而且手中的巨炮可以隨時切換成能夠掃射的模式，足以應付接近戰。
這兩種有些不倫不類的裝甲部隊在一開始受到炮火攻擊的時候有些輕微的混亂——主要是裏麵的民兵，當他們發現對方的炮火無法對自己造成太大傷害的時候，馬上開始反擊。
呼嘯的炮彈和爆裂的能量流混合在一起有種異樣的美感，恐怕就連歐蘿拉本人也沒想過會有看到這個場麵的一天。
京子在雙方打照麵的時候就衝了過去，狂三則優雅地坐在一台坦克上裝作看風景，事不關己的樣子讓人很難認為她正在身處於激戰的戰場中。
實際上歐蘿拉早就通過會飛的巨爪兵得到了這邊有坦克陣布置下來的情報，但她依舊直接地衝進來不做任何準備。這個不知道應該說是狂傲還是自信的舉動讓她身邊的瑟萊妮十分驚恐。
——這個可憐的女孩被她用特製的繩子綁了起來，嚴格來說是女孩的左手跟歐蘿拉的右手兩個手腕綁在一起。瑟萊妮親眼看到巨爪兵從天而降進行匯報，但是這個瘋女人依舊前進。
“……”
她想要逃跑，但是她無法逃離這個女人身邊。
炮彈在身邊接二連三地炸開，嚇得瑟萊妮不斷尖聲大叫，她以混雜著哀求和憤怒的眼神看向依舊不為所動步行在一個個炮坑中的歐蘿拉，哪怕她知道這是徒勞的。
“已經給了你足夠的休息時間了，今天是第一節課。”
歐蘿拉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在笑又似乎沒有，微微露出的一點牙白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不僅無法聽清楚歐蘿拉再說什麽，她還感覺到耳朵刺痛，看到的東西都出現重影，這種感覺難受得讓她跪坐下來捂著嘴巴。
“坐下來不是不行，但這是最危險的選擇。”
歐蘿拉也不急，她蹲下來等著情況沒有絲毫好轉的瑟萊妮，湊到她耳朵如此說道。瑟萊妮瞪大眼睛馬上掙紮著站起來，可是她的手腳不聽使換。
鬥大的眼珠從眼眶中溢出，但她就是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惡心和耳鳴沒有半點的好轉。
一顆炮彈就像長了眼睛般直直地朝她們飛來，瑟萊妮一瞬間被恐懼所支配甚至呼吸也變得困難，麵對這足以讓她變成一地碎肉的炮彈卻無能為力。
轟！！
炮彈在她眼前炸裂，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抱著頭用盡全力地尖叫！
直到她喉嚨無法再發出聲音位置，她才感覺到喉嚨的刺痛——還有自己還活著這件事。
睜開眼睛，歐蘿拉臉上都是血和不知道是什麽的血肉組織，她的左側肩部幾乎完全消失，剩下半截的左手落到幾米外的雪地上，有一半插在雪堆中。
……
瑟萊妮恢複了思考能力。
歐蘿拉麵對著自己，以自己的後背擋住了炮彈，大概要是沒有那身強韌的戰鬥服兩人早就灰飛煙滅了。
“怎麽樣？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感覺。”
就像沒事似的，歐蘿拉站了起來——她吐了扣血，七竅流血讓她這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變得更加詭異——將瑟萊妮拉起來，走了幾步將半截手撿了起來。
一個巨爪兵降落到她身邊，接過這半截手臂然後又飛走了。
“……為什麽？”
瑟萊妮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女人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麽。
“有個零件的話，恢複會快一點，不然等它慢慢長就時間太長了。”
歐蘿拉擦了擦血紅的眼睛，瞥了瑟萊妮一眼冷聲說道。
兩人繼續橫穿炮火紛飛的戰場，這次瑟萊妮不管身邊有什麽動靜也不再發出聲音。一方麵是她的喉嚨非常痛，另一方麵則是她的心理問題。
走到對方的坦克陣前列，最前排的坦克已經變成了焦黑的骨架或者散落一地的廢鐵，時不時可以看到在**著的重傷員。
歐蘿拉將一直拿在手中的荒土塞到表情木然的瑟萊妮手裏，然後停在一個失去了半邊身子還剩最後一口氣的中年男人麵前。
“殺了他。”
“……”
瑟萊妮表情出現了波動，緊咬著嘴唇。歐蘿拉沒有重複自己的話，默默地看著瑟萊妮。瑟萊妮盯著痛不欲生的士兵，握在手中的荒土在顫抖。
士兵首先以詫異的眼神看著瑟萊妮，然後他的眼神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他已經無法再說話了，隻能以這種方式來傳達自己的想法。
就算是瑟萊妮也知道，這個士兵並不是想要瑟萊妮救他。
——殺了我。
仿佛無形之中有個神秘的聲音在心中重複著，她不知不覺再次噙著淚水，絕望地跪了下來。
“——救不了嗎？”
瑟萊妮回頭對著表情冰冷的歐蘿拉哀求道，但是歐蘿拉沒有說話。
大地在顫抖，炮火在怒吼，鮮血在流淌，少女的聲音顯得何其的渺小。
士兵僅剩下的一隻眼睛，流出了淚水，又馬上變成冰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萊妮忽然發出嘶啞的哭喊聲，以手中的荒土刺穿了這個士兵的喉嚨！那一瞬間，那隻染血的眼睛流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感激，然後在噴射的鮮血中失去了神采。
他死了。
痛苦地又滿足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中的。
這是瑟萊妮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對方還是與祖國的侵略著抗爭的英勇士兵。
“為什麽啊啊啊啊！！！！”
瑟萊妮的聲音嘶啞得可怕，表情扭曲地回頭對著歐蘿拉哭喊著。但是歐蘿拉無動於衷，隻是蹲下來伸出完好的右手拂過士兵那沾滿血汙的臉龐，閉上了他的眼睛。
“這就是生命的重量。”
歐蘿拉的眼神冰冷到空無一物，瑟萊妮在這種眼神中冷靜下來了。
“這是一個英勇善戰的士兵，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然後光榮地戰死在戰場上。”
“殺死他的人是你，不管什麽理由你手中的血汙將會伴隨你一輩子，就算你死去這份罪孽也不可能消失。而造成這一切的是我，讓一個等待著丈夫回來的婦女失去了她的丈夫，說不定他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孩子正在等著他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萊妮如同向遠方還不知自己丈夫死訊的女人謝罪般把頭埋在雪裏麵，發出不成聲音的哭喊。
“記住了嗎，這就是生命的分量，永遠不要忘記。”
“——那你又為什麽！！！”
瑟萊妮那姣好的臉蛋因為沾滿泥土和鮮血還有一些雪屑變得非常可怕，她的眼神充滿仇恨和絕望，但是在她質問了一半的時候聲音卻戛然而止。
眼前這個眼神冰冷的女人，眼神深處有什麽極其強烈的感情在狂暴地翻滾卷動，像是肆虐大海的滔天巨浪，又像是地獄深處的狂暴業火。
“在你我看不到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數不清的生命以更加淒慘更加無法想象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這就是戰場，這就是人類。”
“告訴你吧，結束這場戰場的辦法。”
“！？”
瑟萊妮含淚的雙眼一下子瞪大。歐蘿拉的眼神裏麵是所未有的沉重和嚴肅，她對著瑟萊妮一字一頓地說道。
“——成為英雄。”
“……英、雄？”
瑟萊妮如同夢囈般重複著這個詞。
“對，成為結束這場戰爭的英雄，將殘忍冷酷的侵略者，圖謀不軌的野心家，還有這個國家一直以來的黑暗，一個不留地消滅。”
………
這番被以斬釘截鐵的沉重語氣說出來的話，一時在瑟萊妮的大腦中無法消化。
“為這個國家帶來希望，帶來光輝的未來……隻有這樣，隻有成為英雄，你的願望才能實現。”
“……我做。”
瑟萊妮沉默了好久，最後擦幹眼淚，帶著哭腔的嘶啞聲音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要成為英雄，終結這場戰爭！”
歐蘿拉聽到後閉上眼睛，然後忽然站了起來背對著她。
“光會說漂亮話沒有意義，繼續上課。”
瑟萊妮仰視著歐蘿拉那渾身鮮血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在她的背後有極其巨大，沉重到仿佛要將她壓垮的什麽東西，但實際上那殘缺纖細的身影卻如此的虛弱，並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她拉住了正要走的歐蘿拉，嘶啞的聲音在顫抖。
“——媽媽，教我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