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三、泉水中的玉帛相見
仿佛在黑暗中徘徊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艾莉絲恢複意識的時候感覺過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在沒睜開眼之前她便感覺到自己仿佛身處某種交通工具之上，身體正在隨著某種節律上下晃動。剛剛恢複意識還不太清醒，在數分鍾之後她才在想起自己正在生存訓練當中，眼皮啪一聲地睜開了。
她看到了一頭蜂蜜色的蓬鬆中短發，修剪成可愛的娃娃頭的頭發正在跟自己的身體一樣不斷地晃動。
“……娜塔莎？”
幹渴的喉嚨讓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從那種地方滾下去還能再次睜開眼睛，你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得不像人類。”
說話的正是娜塔莎，她沒有回頭隻管走路，而她的背上正是滿身瘡痍的艾莉絲。
“生氣了嗎？”
“沒有。”
娜塔莎的聲音冰冷冷的，但艾莉絲感覺到一絲絲溫暖從她那不算寬厚的後背傳入自己的體內。這份溫暖讓艾莉絲忍不住往娜塔莎貼近，兩隻手緊緊地抱著她的頸部。
“對不起，好像太亂來了。”
娜塔莎的身子抖了抖，但又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繼續走路。
她當然在生氣，但生氣的理由已經不一樣了。
之前的生氣是因為艾莉絲不僅不明白這種生存訓練的目的，還到處搗亂；現在生氣的理由便是因為那麽無聊的事情做了那麽危險的舉動，娜塔莎看到奄奄一息的艾莉絲的時候心髒差點停了。
從極其陡峭的山坡滾了下來，中間不知道撞到多少大樹，那種衝勁一不小心撞到頭部或者其他要害就真的無力回天神仙難救了——不可能不知道這點的艾莉絲卻依舊這麽做，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艾莉絲讓娜塔莎打心底裏感到憤怒。
不過，艾莉絲恢複意識的確讓她鬆了口氣，但娜塔莎的性格是不可能讓其表現出來的，所以這種冰冷冷的態度還是沒有變化。
聽到艾莉絲的那聲對不起，不知為何娜塔莎心裏也是暖暖的，之前的怒意也不翼而飛了。
“現在我們遇難了，幸好我之前在山的不同位置做了一些標記，隻要找到這些標記我們就知道身處何方，回去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這座山對於娜塔莎來說就跟自家後院沒什麽區別，這種地方還會遇難原因隻是當時娜塔莎心急追著艾莉絲，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眼裏隻有艾莉絲的她追著追著便理所當然地迷失了方向。
嬌小的娜塔莎背著比她大一號的艾莉絲，兩人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說一句話。不知為何，兩人都不覺得氣氛很糟糕，反而從心底裏有種安心感，甚至希望這個狀態能夠再持續一會兒。
終於，在天黑的時候娜塔莎在一個山泉前停了下來。
“今晚就在這裏過夜吧。”
將艾莉絲放在那池山泉旁，娜塔莎一頭紮進了樹林當中消失了身影，看來是去打獵了。
趁著這個機會，艾莉絲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進行檢查，發現除了左腿痛得不能動之外沒有什麽大礙。她嚐試站起來走兩步，但從左腳的踝關節傳來的劇痛讓她皺著眉頭老實了下來。
身體各處都是瘀傷和鈍挫傷，可能有些地方骨折但痛楚並不明顯，看來暫時不需要怎麽處理。
她的自覺告訴她身體裏麵的一些內傷要是放著不管會出問題，趁著娜塔莎不在她召喚出西溫娜絲進行了局部的治療。骨折和扭傷這些無法處理，但內傷卻沒有問題。
一陣綠光之後她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雖然看起來還是慘兮兮的但精神狀態好多了。
聽到不遠處有踩踏樹葉的聲音，艾莉絲連忙收起西溫娜絲裝出一副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幾秒後，娜塔莎提著幾隻不知名的小獸走了出來，看到艾莉絲老老實實地坐著便讚許地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讓艾莉絲不自覺地有些火大，但娜塔莎對自己的照顧也是沒的說，她便是什麽也沒說。
以熟練得難以想象的手法鑽木引火之後，一縷白煙緩緩升起，隻有兩人的夜晚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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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調味料，肉質粗糙得令人遺憾，這頓毫無亮點的晚餐很快便填飽了兩人的肚子。艾莉絲數度想要拿出空間手鐲的私家珍藏，但她還是忍住了。
因為裏麵不僅有各種各樣的調味料，還有求生用的信號彈。
發出了信號彈，就沒辦法跟娜塔莎獨處了，艾莉絲並不願意就這樣回到營地。
飯後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打算洗個澡，因為這兩人的形象都糟糕到不能見人，沒有女性願意長期保持這個狀態。
這麽一想，便覺得越來越難受了。在娜塔莎的幫助下，兩人很快便進入了清涼的山泉水中，仔細地洗著自己的身子。
要是不考慮遇難這個問題的話，在這種地方跟美女騎士玉帛相見還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艾莉絲的心情馬上便好了起來。
“娜塔莎，你知道這裏有個山泉？”
娜塔莎在幫著艾莉絲洗去夾雜在頭發裏的枯枝和樹葉，聽到她這麽一問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
“隱約感覺到，我應該是來過這裏，雖然不知道具體位置。”
“不過山上會有山泉，不是很奇怪嗎？”
這裏的山泉也好，山頂上的那口井也好，都似乎不太合理。
“能夠注意到這個問題，看來你也沒有那麽笨嘛。”
不知為何心情也跟著好起來的娜塔莎語氣變得柔和下來，艾莉絲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基本上可以想象到她臉上掛著的淡笑。
“這座山在中段埋著這顆強大的水係魔獸的晶核，水便是從那裏出來的。純淨的水再加上泥土裏麵的礦物質，流到表麵的水跟一般的山泉水並沒有什麽不一樣。”
娜塔莎說得倒是輕巧，但要做到在山體內部置入水係晶核，還要順利地將水路引到山的表麵各處，到底需要花費多少功夫艾莉絲還真無法想象。
“這麽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讓騎士們在這裏訓練？”
“就是如此，畢竟水源不可少。”
娜塔莎一板一眼的性格自然不會允許缺少水源這種破綻出現，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娜塔莎不知道在背地裏奮鬥了多久，這些事情當然剛剛進來的艾莉絲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這個世界，真的有這樣的人啊。
“有沒有人說過，你做人太過認真了？”
鬼使神差地，艾莉絲忍不住問了出來。
“有，但我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看來也不是第一次回答這種問題，娜塔莎繼續之前的動作，看來不需要怎麽思考，“我不覺得人生有什麽事情是不需要認真的，大事做好，小事也做好，有什麽不對的嗎？”
“這樣不會很累嗎？”
“累就不去做了嗎？”
娜塔莎反問，這個反問很有娜塔莎的風格。
“我倒是很好奇這種類型性格的人平時是怎麽生活的，為什麽他們能夠忍受這種得過且過的生活。之前衛隊訓練場的門牌掉了下來，我讓一個騎士去修一修，然後他就簡單地釘了個釘子了事，結果沒幾天又掉下來了。”
說起這些事情，娜塔莎變得話多起來，艾莉絲覺得娜塔莎應該沒有什麽傾訴對象——至少，像艾莉絲這種不需要有任何顧忌的傾訴對象。
“我因為這件事而責備了他，然後得到的反應卻是我對這種小事太較真。諸如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要不是衛隊裏麵的各位都遵守騎士道，恐怕我沒辦法在這裏呆下去。”
娜塔莎很清楚自己的人際關係其實很一般。
騎士們敬重娜塔莎，欣賞娜塔莎的作風和實力——但他們並不想要娜塔莎這樣的朋友。
對於他們來說，娜塔莎是個異類。
副隊長熊叔將娜塔莎看作是需要愛護的女兒，另一個副隊長麗拉是她的得力助手，但兩人並沒有親密到無話不說的地步，終究還是性格上的問題；一直在支持著她的都鍺女王自然不可能是娜塔莎的朋友，因為娜塔莎比誰都強調雙方之間的身份差距，她不會允許這種越級和夾帶私情的關係出現。
結果，娜塔莎沒有朋友。
“斯大林，你也會覺得我這樣的人在身邊會很累嗎？”
娜塔莎忽然小聲問道。
艾莉絲點了點頭：“嗯，娜塔莎你太認真了，你在身邊的話，我會感覺不太自在，沒人會喜歡事事較真，毫無缺點的人。”
“……果然呢。”
艾莉絲的背後傳來了一聲幽幽的歎息，但艾莉絲溫柔地把背靠在娜塔莎的胸前，右手握住娜塔莎放在自己頭發裏的手。
“但我們依舊是朋友，這個世界不存在能夠完全相容，毫無摩擦的兩個人。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就是這樣的一個磨合的過程嗎？”
艾莉絲感覺到娜塔莎震了震，又緩緩說道。
“一定，衛隊裏麵的大家太過恭慕於你，覺得‘娜塔莎’這個存在可望不可即才沒有對你敬而遠之罷了，你對於陛下，不就是這樣嗎？”
娜塔莎久久沒有說話，手裏的動作完全停了下來。
“……為什麽你能夠這麽肯定？”
那聲音，就像要消散到空氣當中一樣虛無縹緲。
“那你覺得，他們又是為了什麽一直追隨著你呢？”
尤拉魯沙可不止女王衛隊一個騎士團，以幾位隊長的能力丟到其他地方也是個一把手，像女王衛隊這種整天沒事幹就幹訓練的騎士團，能夠讓他們留下來的理由隻有一個。
“啊，我真是個笨蛋啊。”
良久，娜塔莎再次歎了口氣，艾莉絲感覺到有什麽暖暖的東西滴在自己肩膀上，她並沒有回頭去看。
哪怕隻有一點，能夠回報你的恩情的話，那就好了。
抬頭看向溫柔的月亮，艾莉絲不由得想起那個死在自己手中的騎士王。
說不定，上天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而將自己送到娜塔莎身邊。
如此想著，艾莉絲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一邊享受這種溫馨的寧靜，艾莉絲感覺自己好像又犯下了跟過去一樣的過錯了。
“斯大林”這個存在本來就是虛假的，但一時興起的構建出的這個存在卻在這裏形成了真實的羈絆，跟衛隊裏麵的各位，特別是娜塔莎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這份感情絕無虛假的成分，但斯大林卻隻是一時的產物——艾莉絲終究是艾莉絲，而不是斯大林。
她現在隻希望，自己能夠不再重複在教廷裏的錯誤，平平淡淡地從女王衛隊裏退出，然後讓斯大林這個存在悄無聲息地消失。
這是艾莉絲此時此刻，唯一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