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五、一方通行的父子情
菲特發現艾莉絲有些變了。
這麽說或許不太準確，但至少在這裏拉著自己一起當服務生的她看起來跟平時遠遠不一樣。
基本上，菲特對於艾莉絲所說的話是深信不疑的，艾莉絲希望菲特做什麽的時候，一般場合菲特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在艾莉絲回到聖王搖籃沒多久之後，她便是興奮地告訴菲特江東李家的存在，並且希望自己能夠放下手上的事務跟她一起在那裏跟那些人接觸。
在說起那件事的時候那種超乎常態的熱情也好，在這裏工作是露出的微笑也好，這一切都讓菲特覺得這個李家對於她來說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艾莉絲很少會發自真心地微笑。菲特知道這個溫柔的女孩子內心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黑暗，這並非一個年輕的女孩能夠和應該輕鬆接受的現實。依靠著身邊的人支持著的艾莉絲總是保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不會讓自己崩潰也不會停下腳步。
保持著這個平衡固然讓艾莉絲能夠看起來如同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下去，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期待著她如何享受生活如何笑對人生，恐怕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情。
就是這樣的她，最近卻不斷地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快樂。
這個變化，讓菲特開始對這個忽然出現的李家產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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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眨眼就過去了。有著女仆基礎的艾莉絲和萬能的菲特很快便成為了李家店的招牌服務生。
認得出穿著大紅旗袍當服務生的艾莉絲和菲特的人不是很多，能夠吸引到那麽多人完全是因為這兩人的容姿和氣質出眾，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很好使。
不管多忙都不會說半句抱怨的話，不管麵對什麽客人都能夠妥善地處理，而且做事非常幹淨利落，這些優秀的地方讓不管客人還是店裏麵的人都被她們所吸引。
李瀑也是被吸引的人中的一員，隻不過他心裏更多的是好奇。
因為跟其他玩家勢力之間還有很多需要洽談的事宜，他留在店裏麵的時間其實不是很多——說到底，這家店也不過是臨時開張的副業罷了，整個李家的發展主要還是在跟玩家和NPC之間的互動當中。
那個晚上，色雷斯女王親自上門希望李家能夠成為進攻魔城的主力，這聽起來的確是個滿像樣的請求，親自上門這一點也是沒得說——隻不過，那僅僅是站在NPC的角度來看。
對於玩家來說，能夠參與總攻就意味著大量的機遇和財富，這樣的好事一般來說應該是玩家主動請求才對，而現在這個情況卻是反了過來。
他過去並沒有玩過網絡遊戲，但是從年輕一輩那邊出來的分析卻在一定程度已經足夠彌補他這方麵的經驗不足。
異界裏麵最大的特點就是NPC非常真實和高智能。除了一些一開始就被設定無法理解的情報之外，玩家能夠想到的東西NPC一樣能夠想到，最簡單的證據就是貪小便宜的玩家被NPC坑，中招的人不在少數。
對於NPC來說，資源也好寶物也好土地也好，這些都不是從天上掉下來，專門留給玩家的，而是自己實實在在的財產。這麽一想，他相信不管多傻的人都不會不明白NPC其實不是活雷鋒，而是一個擁有智慧和性格，實實在在的個體。
一般的NPC尚且如此，被設定為色雷斯女王的艾莉絲自然比起尋常NPC隻好不差。所以這樣才讓整件事變得有些蹺蹊。
幾天的觀察和思考，越發讓李瀑覺得其中一定大有文章，因為他看到的不是虛情假意的做作和一時興起的好奇，而是發自真心的微笑。
李家到底有什麽值得色雷斯女王這麽做，這個問題一直在李瀑腦子裏麵轉來轉去，揮之不去，就連現在這頓因為開會而遲來的晚飯也一樣。
“……結果劉老鬼的表情就變成這樣了。可惜你們不在，那真叫一個精彩！”
李潮喝了幾杯有點興奮，嘴裏說著還不夠，還一邊做著鬼臉一邊啪啪啪地拍著大圓桌，震得上麵的菜汁都濺了出來。
家主李瀑，李瀑的弟弟李潮，還有基本上每一次開會都跑不掉的李航，這三人正在補著晚飯。
李潮是個喜歡自由自在的人，他對於李家總總規條束縛非常反感，而偏偏老爺子又特別講究這些東西，所以他在老爺子在場的時候基本上個都是保持沉默，酒自然也不喝。而現在隻有自己的老哥和侄子，他就不必那麽壓抑了。
現在已經晚上九點一刻多，最近都在打理著這家店的李清漾將一盤盤已經熱好的菜送到飯桌上便微笑地看著這幾個男人大呼小叫，廚房裏麵還有不少酒菜隨時可以端上來。
坐在李清漾旁邊的正是一邊慢慢地吃著夜宵一邊等待著伺候這些老爺的艾莉絲和菲特，不過主要是艾莉絲在吃，菲特去倒酒。
一桌子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的華夏民族，就是這倆洋妹子特別晃眼，隻不過那融洽熟絡的氣氛看起來倒是沒人懷疑這是一家人。
李瀑和李航兩父子喝的酒不算多，這兩人都是一副仇大苦深的樣子，看樣子今天的會議並不是很順利。
“姐的雜燴麅子肉，還是一樣的好吃啊。”
自己的兒子跟自己的弟弟兩人一個苦著臉一個笑開花說著今天的事情，李瀑皺起來的眉頭忽然鬆開了。李清漾笑而不語，舉起小小的酒杯跟李瀑的杯子輕輕碰了碰，仿佛在說著辛苦了。
“說起來真奇妙啊，感覺就像多了兩個女兒。”
苦笑中帶著幾分醉意，李瀑眼中的艾莉絲顯得更加夢幻。設計出來的NPC美則美矣，不過缺了幾分神氣。然而異界做到了，他們讓這些盡可能完美的NPC擁有了一雙有神的雙眼，不再是死板呆滯的眼神。
這樣的NPC，在習慣了現實社會的人看來美得有些犯規。
“事實上，我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
艾莉絲那雙美目仿佛會攝人心魂，深邃而混沌，如同身處一片迷霧分不清現實與夢幻。李瀑知道這個色雷斯女王也是個有經曆的人，因為異界裏麵的強者沒一個是沒有故事的。簡單地設定強大的數據和技能，那就是強者嗎？李瀑可以斷言：不是。
李家並不是很富有，也不是什麽源遠流長的武術世家，但是李家人姑且不說，所有江東子弟兵都會一套名為“道源水法”的功法。
這套道源水法登峰造極的時候據說可以以水禦萬物，這麽說當然有些玄乎，但平時練練也能夠強身健體，倒也不是什麽壞事。這套功法是老爺子自己看過去的經書自己領悟出來的，事實上現實中練了也沒覺得有變強，最多就是鍛煉一下心神罷了。
但是這套功法在遊戲裏麵卻被轉變成實實在在的戰鬥力，舉個簡單的例子——李霜盈。那種怪物一樣的巨力，就是源自這套功法。
這種從大自然萃取能量的功法被老爺子稱為仙法，淬煉出來的能量被稱為仙氣。能不能成仙還沒人敢說，李家人因此而擁有爭霸的資本，走到現在這一步可以說全靠老爺子平時看那些不中用的書。
都是老爺子的功勞。
不同人練有不一樣的效果，自己女兒的巨力也是萬中無一，不然李家在處理一些事情上就不用那麽被動了，直接派幾個高手過去清場。
這年頭，拳頭大才是硬道理，但是光有拳頭大也是不夠的，除非天下間拳頭最大的就是你。
韜光養晦的李家，最懂這個道理。
一不小心，李瀑又在腦子裏麵跑起了火車，胡思亂想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聽到艾莉絲的呼喚才回過神。
“叫先生也似乎有些生分，叫叔叔又好像不太對，有些為難呢。”
艾莉絲臉上浮現出無奈的表情，但是李瀑覺得對方似乎在期盼著什麽。
“直接叫爸不就好了嗎，那麽糾結幹嘛？”
李潮笑哈哈地插了一句進來，艾莉絲便馬上露出羞赧之色低下頭，李瀑和李航忍不住在心裏暗道何等的妖孽。
“我的年紀也受得起這一聲‘爸’，而且老爺子也承認了你的位置……隻是，我看不清啊。”
李瀑最後下定了決心，放下酒杯靜靜地看著艾莉絲。
“我寧可相信自己想得太多……隻不過我現在的立場，已經不允許我有那麽天真的想法了——告訴我，艾莉絲，你到底在追求著什麽？李家又能夠給你什麽？”
這對於艾莉絲來說是個非常冷酷的問題，李瀑看到眼睛馬上變得有些濕潤的艾莉絲便有些於心不忍，隻不過他實在不希望將這個問題繼續拖下去了。
艾莉絲沒有馬上回答，隻是溫柔又帶著幾分黯然地看著李瀑，在她旁邊的菲特輕輕地抓住艾莉絲桌子下的手，仿佛這麽做就能為她注入幾分力量。
“我出來闖蕩的時候，大概是十二歲的樣子。”
對著菲特微笑地點了點頭，艾莉絲便迎著李瀑的目光正視著這個自己心裏一直惦記著的男人。
“中間似乎就回去過兩三次，每次都沒多長時間，然後又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不得不離開家到外麵跟不同的敵人戰鬥。我有幸得到菲特她們的陪伴，得以堅持到現在——隻不過，家人之間的溫情，並不是菲特她們能夠給予我的，我心裏一直渴望著什麽時候這個空洞可以被填上。”
“然後我遇到了李家，這個溫暖的大家族。或許在看到的一眼，我就已經被深深地吸引了吧。”
李航和李潮兩叔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安靜地聽著艾莉絲的獨白，李清漾卻是眼圈紅紅的，似乎被感動到了。
“就算是站在女王之位，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嗎。”
李瀑聽完之後便知道，自己剛剛那個問題已經傷害到這個本質上纖細敏感的女孩了。不過他不後悔，因為這是作為家主所必須背負的——盡管是這樣，他卻是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至少剛剛那番話，他看得出完全是發自真心的。
因為他不相信有人能夠用那種眼神來說謊。
考慮了很多，最後他微微點了點頭。
“沒問題。”
“誒？”
有些好笑地看著不明所以的艾莉絲，李瀑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
“叫我父親，或者爸爸，也是可以的。”
這話一出，艾莉絲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嚇了所有人一跳。
大部分人，隻有失去了才會去珍惜。見證過無數悲劇的艾莉絲，深刻地痛切地感受到這一點。
她是多麽想要馬上告訴自己父親一切的真相，但是她不能這麽做——因為她現在是艾莉絲，是暴君，不是李瀲。當有一天，她能夠堂堂正正地以李瀲的姿態出現在父親麵前，以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的身份出現在父親麵前，她才會選擇將一切說出來。
現在卻隻能以這種方式來小小地慰藉自己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喪失感，這份無奈和苦澀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爸。”
帶著絲許哭腔，艾莉絲一肚子都是話，但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一個字，輕輕地喊了出來。
李瀑聽到後那結實的身軀忽然抖了抖，瞪大雙眼看著艾莉絲——在剛剛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來自血脈的共鳴，看到自己的小兒子在自己麵前喊著自己。然而再次眨了眨眼，色雷斯女王還是色雷斯女王，艾莉絲還是艾莉絲，一切都沒有變。
在一旁的李潮倒是沒有什麽感覺，當看是一出狗血的親情戲，但李航卻露出跟自己老爸一樣震驚的表情。
他想起了瀲在小時候的事情。
每次在外麵跟別家小孩打架，打輸後回家之時，麵對父親弟弟都會用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看著父親，然後強忍著痛楚這麽跟父親打招呼。
想要得到父親的支持和安慰，但又不敢直接說出來，生怕父親會生氣。
本來，弟弟是個懦弱內向的孩子，為什麽會經常跟被人打架也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據說是為了一個認識的女孩子，他當時也沒想太多。現在看到仿佛曆史重演的一幕，他又想起了自己弟弟。
“阿公說過，要做個頂天立地的李家人。”
老爺子對所有李家子孫都是這麽說的，也經常對江東的孩子這麽教導著。以那個老爺子的性格，會這麽對艾莉絲說教也是完全有可能。
然而，這句話給李瀑的感覺卻一點也不像是聽來沒多久的——那是，仿佛生活在李家，從小到大被如此教導著，被如此銘刻在心中的人生信條。
“但是我還不是，我現在甚至連李家人也不是……爸，我還太年輕，還有太多需要磨礪的地方，我沒辦法回應你們的期望。”
艾莉絲擦幹了眼淚，凝視著李瀑，仿佛要將這個眼神刻在對方的腦海當中。
“爸，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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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數巡，杯盤狼藉，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十二點。
李清漾帶著兩個女孩去清洗盤子碟子，這些活在李家一直都是女人做的。男人都是大爺，而現在兩個大爺已經回去睡覺了，就剩下李瀑一個人坐在店門口看著那明亮的月光。
剛剛艾莉絲那個眼神，還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李瀑知道，那並不是一個女子的眼神。
並不是李瀑乃至李家怎麽歧視女性，而是整個李家的思想與價值觀，有些東西女性是沒有的，就算有也不過是一瞬間，無法保留。
解決了一件心事應該開心才對，但他現在卻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看到艾莉絲，就想起自己的兒子李瀲。明明沒有半點相似的兩人，他們的身影卻忽然重合在一起。
那一瞬間的血脈共鳴，隻有李家男人之間才會有的。
到底怎麽回事……
忽然頭頂上的月光被什麽遮住，李瀑抬頭看去，卻發現一個龐大的身軀從天而降。這個龐大的黑影雖然分量十足但落地無聲，穩穩當當地站在李瀑麵前。
李瀑抬頭定睛一看，居然是老爺子。
“我一直在上麵喝酒。”
李湛咧嘴笑道，還用手指了指房頂上的一大堆空酒罐。
“老爺子……”
老爺子會出現在這裏，那多半也看完了全程，李瀑可不認為老爺子沒事做沒跑上去喝酒。
“我兒啊，不要想太多。”
老爺子敲了敲李瀑的腦殼，李瀑便苦著臉喊痛。
“你隻要記住那個丫頭是真心的就行了，其他想太多沒用。”
老爹都發話了，李瀑還說什麽呢，自然隻能點頭。
“還有，我打算將那東西教給她，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隨便找個江東人都會。”
說是這麽說，但是這便意味著老爺子有意栽培艾莉絲，而且發自真心將艾莉絲當做是自己人。
這裏麵的意義，並不是外人能夠理解的。
口訣功法之類的東西，誰都會背，但是不同人教的情況那是不一樣的。
至少在李瀑印象中，被老爺子親自教授仙法的李家人就隻有一個，那就是自己的女兒李霜盈。
而現在出現了第二個，這裏麵到底有什麽深意，李瀑覺得自己恐怕要好好想想了。
“——而且，我會讓她和霜盈打一場，認真地。”
老爺子，以平靜的表情說出了這個讓李瀑無比驚訝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