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五、天命
八百萬大山的夜晚無星無月,隻有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獸吼和陣陣陰風。
李家老大李濤一個人坐在樹墩上自斟自飲,時不時用沉重卻深邃的目光看著那片一片漆黑的夜空。
最近這些天來了不少人,他們都是其他勢力派來的使者,有藍色普雷諾思這個前車之鑒,每一次來訪都是非常低調,老實得全然不見平時的囂張氣焰。
由於老爺子根本不屑於跟這些家夥見麵,所以處理這些事情的任務就交給他和李瀑了。
三弟李瀑的意見是先別把話說死,暫時敷衍一下,保持良好的關係就行了。他也覺得這樣沒錯,到處樹敵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但老爺子卻對他們這種態度非常不滿,就在今天早上又一次“語重心長”地教育了一頓。
老爺子雖然年紀不小,但還沒有到老糊塗的程度。他知道老爺子比起自己這些小輩看到的東西更多,哪怕他認為那些東西目前根本不需要考慮。
李濤忍不住輕輕一歎。
李家絕非什麽大戶人家。
被香江養大的李家,每一個後代的名字都帶著至少一個水字邊的字。李家就是靠這種方式來讓子孫們記住當初李家的英魂和氣魄,這個傳統隨著李家的發展不斷流傳下去,比起其他已經沒落的古老家族,他們算是保存得比較完整。
但是,這種古老的傳統真的有必要一直流傳下去嗎?
所有李家人,就算不強迫也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家族的使命感。
繼承李家,將李家傳承下去。
這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自豪感,在每個李家人身上都有——就連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四弟和自己的兒子李蕩也一樣。
李家在香江江東一帶相當有名,但是放在全國全世界,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家族。特別是在異界這種全民參與的第二世界,這種差距和渺小的感覺便更加明顯了。
老爺子從來沒有說過要發揚李家傳統,複興李家之類的話,但他知道老爺子比誰都渴望看到一個龐大的李氏家族,就像流傳至今的四大家族一樣。
李家的希望,可以說全都放在三弟李瀑的兒女身上,老爺子對於那幾個孩子不是一般的用心。
“爸。”
連頭也不用回,聽聲音便知道那是自己的小兒子李蕩,而且聽腳步聲還有兩人,估計是經常跟他混在一起的四弟李潮和李航吧。
“坐。”
回頭掃了一眼,果然是這三人。李濤擺了擺手,讓他們坐下。三人席地而坐,看他們手上的酒壺和酒杯就知道有備而來。
“怎麽有心思出來喝酒?”
異界的酒不是很合老爺子的口味,喝的都是用糧食自己釀的,而小一輩的李濤他們還能夠接受,就直接喝現成的了。
“裏麵太吵。”
李潮苦笑,李濤馬上跟著笑了出來。
“怕喝酒吧。”
李濤有個毛病,就是一喝酒就想說話,喝得越多說得越多,而且每次說的都不是什麽輕鬆的話題。
“四弟,哥問你。”
李濤眯著眼睛,輕輕地吸了一口酒水。
“假如老三老了,要找個接班人,你覺得誰更加合適?”
一聽到這個問題,李潮的臉就苦得擠成一團,他知道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李潮苦悶地答道,李濤又重複了一邊他的回答。
他放下酒杯,將屁股從樹墩上挪到泥地上,跟他們一起坐著。
“你知道我們李家雖然是個小而無名的家族,但老爺子一直都很執著這些傳統,你看看我們的名字就知道了。”
“男丁取水邊單字,女孩子則寬鬆一點,隻要名字有個字跟水有關係就行了。”
“四弟,什麽叫潮?潮起潮落,無聲無息,難以琢磨……就跟你的個性一模一樣。”
李濤說話的聲音比起平時還要低沉一些,身材高而瘦的他此時看上去就像一個正在苦修的佛陀。
“蕩兒,你也一樣,你們兩人的個性幾乎一模一樣,最大的一個共同點就是太過輕快,無法承受什麽重物——所以你們才一直這副樣子。到底是名字決定了你們的人生,還是你們的人生冥冥自有定數,實在不得而知。”
“可是啊老爹,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做。”麵對自己親爹,被點到名的李蕩皺著眉頭直言不諱,“我隻想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什麽家族使命感,我覺得那種東西跟我無緣。”
“有些沉得透不過氣,是嗎?”
聽著自己兒子的話,李濤往自己酒杯裏倒滿了酒,然後一幹而盡。
“我也是這麽想的。就算有一天你生個兒子叫李火或者李狗蛋,那又如何?不還是李家人嗎?難道還能是隔壁王大喜的兒子?”說到這裏,他戲謔地笑了,“隻是,老爺子不願意啊。”
“說回剛才的話題,接班人是誰?其實這個問題太簡單……對吧,小航。”
感受到大伯那熱切的目光,李航苦澀地笑了,那樣子就像是求饒一樣。
“霜盈太強硬,雪希太乖巧,隻有你啊。”
“等等,小叔不是還有個兒子嗎?雖然很久不見了。”
李蕩忽然想起這件事,連忙說道。
“李瀲?凡庸之資,性格太軟弱,這樣的人往往容易走極端,還是過平常的生活算了吧。”
雖然喝得幾分醉,但李濤還沒有醉到連自己弟弟有幾個兒子都記不住。
“我們從剛進來一直打到現在,那孩子卻一次都沒看到,可見那孩子心中這個家的分量有多重。我不是在責備他,要是他強迫自己來到這裏,我想也隻會礙手礙腳,他實在太軟弱了。”
“我弟弟在你心中的評價就是這麽低?”
李航雖然臉上沒有暴露出來,不過他的語氣卻忍不住有些急促,李濤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侄兒,讚許地點了點頭。
“評價低,這麽說也不為過,但李家沒有孬種,他下決心改變的話,還是有希望的。而且,我不想他加進來,也有其他原因。”
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濤身上,李濤語氣沉重地說出了一直藏在心裏的話。
“人呢,是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李瀲不適合我們這種風格,他也很難學到那種精髓。瀲者,水之象也,廣而收之,聚而怒放。”
“將周圍的水收斂在一起,然後噴薄而出,這就是瀲。當然也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水光瀲灩,水光瀲灩晴方好聽說過沒有?那真的是水的光嗎?非也。那是天空的顏色,這個世界的顏色。”
“李瀲這個取名當初是為了整套李家的完整係統,有聚有散,有亢有沉,說是相得益彰也不為過。隻不過,命數這種東西終究是無法設定的,人不是機械,說做什麽就能做到什麽。”
“這孩子不適合這個李家這個係統,於是獨立起來的他命格就處於一個非常極端的位置,十分凶險。某個意義上,這個名字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無法擺脫的詛咒。”
李濤的表情變得非常冷峻,沉下聲音繼續說道。
“天之光,水之色,李瀲的顏色,真的是他自己本身的顏色嗎?不知道。廣而收之,聚而怒放,這是對的,前提是可以釋放出來——隻不過,李瀲這個名字,易聚難放。換句話來說,就是將周圍所有東西都吸收到自己身上,卻不知道怎麽釋放出來。聚而怒放,什麽叫怒放?就是周圍的東西吸收得過頭了,實在無法繼續保持下去,才爆發般怒放出來。”
“水無形,人有形,人心也是肉長的,這種爆發,真的是一種好事嗎?”
默默地聽著李濤分析的三人一個個麵麵相覷,他們不知道簡單的一個名字也能看出那麽多東西,哪怕他們知道李家人的名字都是有講究的。
“所以我希望他過著自由的生活,平凡地活下去。”
李濤抬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一個勁地喝悶酒,卻是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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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王搖籃
有什麽東西在搖晃。
他馬上睜開眼睛,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頭撞到了什麽東西,然後又是一陣哐啷哐啷的聲響。
自己似乎身處於一個充滿光線的環境,他用手擋著眼睛慢慢地睜開雙眼,不到幾分鍾便適應了這裏的光線。
他看到了一個編著辮子的白發少女還有幾十個穿著白袍的年輕女性忙碌地四處走動,他所在的這個房間放滿了沒見過的機械產物,而自己卻身處於一個鐵籠子當中。
“唔……應該說早安嗎?”
白發辮子少女笑眯眯地走過來,用開朗的聲音向他打招呼。
“先自我介紹吧!我叫泰蕾莎,這裏是聖王搖籃。”
聽到最後四個字,他的雙眼馬上瞪大。
“想必聰明的你已經猜到了,你被艾莉絲捕獲以後就被秘密地送到了這裏,我們正在以你為樣本研究著你和你所攜帶的所有魔石。”
泰蕾莎那開朗的笑容此時在他的眼中變得無比凶險。
“啊,你不用自我介紹,隻要安靜地呆在這裏就好了,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自己活動一下,下麵有幾個問題想要你回答一下,使者大人應該不會為難我吧?”
“……暴君。”
他想起來了,那個有著一雙金瞳的年輕女性——那個就是暴君。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清楚了,為什麽自己的技能對她沒用。
“不過你不回答也沒關係哦?我們有這個東西可以讓你變得喜歡回答問題!”
泰蕾莎揮了揮手,他看到有什麽金色亮晶晶的東西掉進籠子。他下意識撿了起來,那是一個個金色的結晶,才剛捏起來就碎掉了。
“你的能力是變成煙霧還是精神體來著?這個籠子看上去雖然有空隙,但你還是跑不掉的,所以就乖乖待在那裏啦!”
“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他表情凶險地答道。
“是嗎?”
泰蕾莎還是笑眯眯的樣子,笑得他心裏發毛。
金色的晶體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消失不見了,他依舊不知道泰蕾莎到底想做什麽。
“我是不會屈服的,隻要……隻要——”
他說這話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忽然熱起來,嘴巴也變得不靈活。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泰蕾莎——看著那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裏麵映照著一雙金黃的眼睛——他忽然意識到了,那是他自己的雙眼。
金黃的,炙熱的,仿佛快要將自己的靈魂燃燒殆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