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八、暗夜（四）活著的勇氣
金黃色的光芒從夏爾的體內迸發出來，他再也感覺不到那種阻擋著自己的某種東西。那種一掃而空的清澈感讓他的大腦一片清明，有很多根本從來沒有印象的場景和信息爭先恐後地湧進自己的腦子當中。
“甘多拉！動手！”
意識到夏爾的變化，黑袍人連忙下了命令，話音剛落一道浪濤般巨大的黑炎便向夏爾轟了過來！
“凋零！”
夏爾僅僅是看了黑炎一眼，黑炎便如同熄滅的火焰一樣消散在空中。
“……！？”
就算是隔著一層黑袍，夏爾也能夠感受到黑袍人的驚訝。
為什麽？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黑袍人發現自己今天驚訝的次數太多了。
“這樣又如何！”
話音剛落，夏爾腳邊的地麵便衝出了大群黑色的野獸，帶著殘暴的氣息撲向夏爾——然而，黑袍人想要看到的夏爾的慘狀卻沒有出現。
黑色野獸才剛剛靠近夏爾便化作星星點點的灰燼消散了，無聲無息，不帶一絲痕跡。
“…………你做了什麽？！”
夏爾看著竭斯底裏的黑袍人，他之前的恐懼已經隨著這股力量的出現而消散無蹤了。
“萬物有生有滅，世界輪回不止，沒有一種事物可以永遠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我的力量，就是將這些事物的終末提前，僅僅如此。”
“假如是因為某種存在而生，那就死因就一定是讓它誕生的某種存在；假如它的特質是生生不息永生不滅，那就讓時間流轉，千年，萬年，千千萬萬年……直到它自行消逝為止。”
“這就是我的力量——秋之理。”
他體內流動著的秋之一族奧托姆之血，就在此時此刻開花結果，綻放出金黃之秋的光芒，宣告著秋之血脈的蘇醒。
“生命、大氣、魔法、人造物、甚至連所謂不死不滅的存在，都必然有凋零消逝的一天，這是世界的真理——你所掌握的‘惡’，也不會例外。”
“可惡！”
黑袍人見情況不妙，正打算逃跑的時候卻發現眼前閃現出一個巨大的身影——那是眼露凶光的甘多拉！
“你——！？”
轟隆一聲，黑袍人被甘多拉的大跳抓了下來，死死地按在地上。巨大的衝擊讓黑袍人暈厥過去，他在暈去之時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甘多拉！”
寂靜的心境被瞬間打破，夏爾驚訝地叫了出來！
“夏爾。”
本來應該失去了自我的甘多拉忽然說話了。
“謝謝你告訴了我，什麽叫真正的強大。”
“快離開那裏！”
夏爾現在一心想要擊殺那個黑袍人，然後再想辦法把甘多拉救回來，但是甘多拉卻搖了搖頭。
“笨蛋！你想幹嘛？！”
“我啊，在陷入黑暗的時候，想了很久。”
“我看到了瘋狂破壞的自己，看到了被我殺死的那個漂亮姐姐……也看到了痛哭流淚的你。”
“我想，人生就是這麽無奈的。”
“誰也無法拯救，人生就是充滿絕望。”
“但是我現在懂了。”
“——會有那樣的想法，僅僅是因為我太軟弱了。”
甘多拉死死地按住動彈不得的黑袍人，靜靜地流下了兩行淚。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後悔了，我哭訴了，我下跪了——但是就算我露出這麽狼狽的樣子，命運還是這麽無情。”
“——我已經，回不去了。”
“…………”
夏爾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知道，甘多拉的去意已決。
他要自己的罪行贖罪。
“連他一起，殺了我。”
不再逃避不再屈服的甘多拉，將一生的決意地融入了這句話當中。
“……為什麽？”
夏爾悲痛地看著甘多拉，他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
“因為我們是摯友啊——這樣過分和任性的要求，隻能拜托你了。”
“我……”
“快！！！我快控製不住了！快動手！！！”
剛剛還表情平靜的甘多拉忽然露出了猙獰的表情，黑色的火焰再次冒了出來，將他包圍！
啪。
正當夏爾準備下手的時候，一個白色的身影撲向甘多拉，然後清脆的聲音響起。甘多拉和夏爾呆呆地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那是淚流滿麵的愛麗。
“愛麗小姐……”
啪！
又是一個清脆的耳光，甘多拉動不動地看著愛麗。
“以死謝罪，很偉大嗎？”
“……這是對我的懲罰。”
“到底，要幾次才甘心。”
聽到甘多拉的回答，愛麗全身都在顫抖。
“你又打算將我丟下，一個人離開嗎？”
甘多拉那飽含淚水的雙眼因為驚訝而瞪大，他不知道愛麗小姐這話什麽意思。
“又一次，一個人離去，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丟給我嗎？”想象中的怒吼沒有出現，愛麗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著，“你到底，要自私到什麽程度？”
之前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自我陶醉四個字說出來之後甘多拉就像被點燃的炸藥桶一樣爆發了。
“自私？！開什麽玩笑啊！！！”
甘多拉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竭斯底裏地怒吼著！
“你以為我是抱著什麽覺悟做出這個決定！？你到底要踐踏我的心意到什麽程度才滿意！？”甘多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那帶著哭腔不成調的聲音大聲地喊了出來，“我也想活下去啊！我還不想死啊！誰願意就這樣死掉，願意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
“——那就活下去啊！”
愛麗就像將肺部所有空氣都擠出來那般，對著甘多拉哭喊了回去！
甘多拉愕然地瞪大充滿淚水的雙眼，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就算狼狽地在地上掙紮著，就算發出沒出息的慘叫，就算擺出難看的哭臉，就算恐懼地向所有人呼叫——不管多麽難看，隻要能夠活下去，又有什麽不行？”
用食指擦著甘多拉的眼淚，愛麗用極其複雜的目光看著甘多拉，帶著哭腔的嗓音令人心痛。
“比起死去，活著更需要勇氣。”
“求救的勇氣，麵對自己的勇氣，麵對別人的勇氣——還有麵對罪孽的勇氣。”
“人生，就是充滿著痛苦和悲傷。麵對這樣的人生，然後在這樣的人生中開拓出自己的道路，尋找自己的樂趣，這就是活著的意義——這就是你所需要的，最重要的勇氣。”
“……但是，太遲了啊。”
甘多拉看著愛麗，如同孩子一樣哭了。
“就算我想活下去，我也無法支持太久了……”
“這個時候，應該怎麽辦？”
愛麗看著甘多拉，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救救我。”
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甘多拉一臉鼻涕一臉淚水地哭了起來。
“啊，我聽到了。”
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這句話，她永遠都不能說，也說不出的咒語。
這句神奇的咒語，可以突破世界上所有艱難困苦，拯救那個人於水火之中。
——但是，唯獨她不行。
正是因為深深地理解到這個事實，她才能夠對甘多拉說出那樣的話。
【暴虐支配】
她的雙瞳，刹那間變成了凝重的金黃色。
看到那雙眼睛，甘多拉快要壓抑不住的暴戾瞬間消失。黑炎也好，體內的力量也好，全部都不見了。
——他，活過來了。
————————
黑袍人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趁著愛麗和甘多拉不留神的時候，他用魔石的能力逃跑了。
天空的黑幕消失無蹤，他的計劃也宣告破產。
不要不要緊，隻要他能夠順利逃出來，一切都可以再開始。
全力逃命的他沒多久便來到了學院的圍牆，隻要翻過這道圍牆的話那就安全了。這麽想著，他馬上加快了速度——隻不過，他忽然來了個急刹車。
一個白衣女子站在自己麵前擋住了去路。
“是你！”
黑袍人驚悚地叫了出來。
擋住他去路的，竟然是應該被自己甩在身後的愛麗。
愛麗的一雙金瞳，正盯著黑袍人，看的黑袍人心裏發毛。
“愚蠢的女人！”
雖然不知道那雙詭異的眼睛怎麽回事，不過他真的不認為這個女人有能力攔下自己。
“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無盡噩夢】！
黑袍人的身型忽然猛漲，僅僅數秒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猙獰的黑影。
“成為我的奴隸吧！”
無盡噩夢是他的獨有技能，這個技能會將他蘊含的所有惡意和恨意全部轉化為精神攻擊，被攻擊的對象要是無法抵抗這種精神攻擊的話，就會被他的負麵情感所支配。為了萬無一失，他通過自己的魔石跟魔城連接在一起，現在他就等於是魔城對這個世界的憎恨的一個發泄口，他根本不認為有人能夠抵擋魔城的憎恨。
然而，愛麗仿佛沒有受到半點的影響，隻是默默地看著黑袍人化成的黑影。
接著，她一步步地走向巨大黑影，那樣子就像是在自己的庭院中散步。
為什麽？
黑影發現自己的精神攻擊竟然不奏效，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隻要是有意識的存在，人類也好巨龍也好，天使也好惡魔也好，都會有感情有喜好憎惡，麵對這種海量的惡意，根本不可能絲毫不受影響。假如是一塊石頭，或者一縷青煙，那自然無話可說，但眼前這個女子明顯是個活人。
是做工極為精巧的鋼像嗎？還是說這隻是個幻影？
有呼吸，有腳步聲，她擁有著生命的氣息。
——為什麽？
太過離奇的這個現象令他的思維有些混亂，而愛麗的腳步也沒有停止，直到她來到了黑影的麵前。
“你知道為什麽對我沒有用嗎？”
愛麗看著黑影，忽然問道。
“……”
黑影聽到這話，才驚覺愛麗已經來到自己眼前。
就像變魔術一樣，愛麗的手中出現了一般小小的匕首。
“哈哈哈哈！雖然不知道你玩什麽把戲！但你以為這樣的玩具可以傷到我嗎？！”
看到愛麗的匕首，黑影忽然放下了心，他肆無忌憚地笑了。
對啊，自己現在是精神體，根本不吃絕大部分魔法和物理，就算攻擊沒用也根本不用害怕。
想到這裏他用嘲笑的眼神看著愛麗，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想幹嘛——噗嗤一聲，愛麗將匕首刺入自己的手臂，黑影頓時一吃痛叫了出來。
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的意識正在作為中介讓魔城跟愛麗的精神海相連，那麽愛麗的感覺自己也一樣會感受到。
這個女人打算用這種自殘的方式來對付自己？
黑影冷笑連連，將精神連接切斷——他呆住了。
切不斷。
他建立的精神回路，不知何時已經被來自愛麗的意識占據了。
一瞬間，愛麗所擁有的記憶和感情全部都如同他之前對愛麗做的一樣，湧進了他的腦子。在那個刹那，在那個他被愛麗的意識所淹沒前的刹那間，他領悟到了，為什麽魔城的精神攻擊對她無效。
潛伏在這個女人深處的負麵情感，遠遠地淩駕於自己和自己身後的那座魔城——這個女人，比流放了不知道多少個春秋的，無意識地執行著自己的使命的魔城還要憎恨著這個世界。這份憎恨帶來的痛苦，無時無刻都在折磨著她自己，如同附骨之疽冤魂不散。
如此痛苦不堪的她，為什麽能夠活下來？
“……這就是，活著的勇氣啊。”
對著已經失去意識的黑影，艾莉絲的喃喃自語消散在夜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