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離正在忖度著怎麽樣說才會既不得罪太後,又能讓眼下局麵安然無恙過去。
就聽剛剛躺在地上的楚慕遠忽然詐屍一樣開了口。
“她有祖母,我母妃就是她祖母啊。”言語之間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一樣。
這話一出,殿內果然安靜下來。
太後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
“你這到底是醉著還是醒著呢?”
團寶聽了,小手順勢抱住太後的手臂,嬌嬌軟軟地笑著。
“嘿嘿,這個我知道。有時候以為自己是醒的,其實還迷糊呢,就像剛剛的團寶,睡一覺就好啦。”
雲姨的酒肆裏經常有這種醉酒的小郎君,個個開口就是自己沒喝醉。
團寶努力回想著雲姨當時的說辭,又總結了一下。
“這時候最好乖乖不說話就對了。”
太後起初被她這句話繞暈了,反應過來之後用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這小丫頭真不知道怎麽養的,靈慧至此。”
團寶反應極快地接口。
“自然用飯養的。”
太後失笑,隨即意味深長看看楚慕遠,又看看不遠處的武安帝。
都是妯娌,生的孩子也前後腳差不多大,怎麽際遇卻天差地別呢?
眼見得人家老肅王妃已經孫子孫女齊全,自己這傻兒子還名副其實孤家寡人呢。
想到這裏,她暗暗發誓,今日必須得想個法子替兒子把這姻緣續上。
她清清嗓子,擺出太後的威嚴。
“既然肅王清醒了些,現在就把和離書簽了吧。”
說著便吩咐人把大理寺卿叫進宮,還故意問武安帝。
“這不算後宮幹政吧?”
武安帝恰到好處接口。
“自然不算,後宮之事都是母後治下,皇室成員和離自然也算。”
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對兒子的上道頗覺欣慰。
“正好哀家也想問問馬車墜河的案子,天子腳下竟然還有如此狂徒,真是聞所未聞。”
武安帝聞言也沉了臉色。
“這件事請母後放心,兒臣一定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團寶見談起正事,打了個小哈欠,乖乖巧巧地窩在太後裏聽著。
太後欣慰地摸摸她的頭,知道這孩子是有眼色的。
“聽說車夫已經招認了,幕後主使是江夫人身邊的陪嫁嬤嬤?”
江若離福身點了點頭。
“嬤嬤據說對臣女積怨已久,所以見臣女出走多年還朝。這才一時走歪,出此下策。”
太後從鼻子裏逸出一聲冷笑。
“你是哀家派人找回來的,她莫不是對哀家不滿?”
武安帝不由得側目。
她一方麵不動聲色把江府從這件事裏摘幹淨,一方麵又暗暗給始作俑者加了一筆。
倒是很高明。
就見江若離不卑不亢站在那裏,既沒有怨懟,也沒有欣喜,仿佛在陳述旁人的事情。
“嬤嬤自然想不到那麽遠,應該隻是單純不滿臣女。”江若離頓了頓,“畢竟臣女突然回來,對有些人的地位造成了無形威脅。”
朱嬤嬤是江夫人的親信,嫁出去的女兒能有什麽威脅。
能構成威脅的勢必另有其人。
太後心如明鏡,她視線落在地上跪著一言不發的楚慕遠身上。
“一個男人不能保護發妻,庇護幼子,真是枉為人夫人父。”
楚慕遠視線就聚集在自己麵前那塊地磚上。
因為年頭太久,已經有些斑駁的痕跡了,但是掩映在毯子的陰影下倒也不是十分明顯。
“今日話已經說到這裏,何妨痛快做個了解?夫妻一場也是有緣,現在緣分盡了,好聚好散吧。”
他盯著那塊磚,腦子有些轉不動,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太後說的每一句話。
當聽到那句好聚好散的時候,他的心像是被人攥了一下,疼得無以複加。
但也隱約知道今日似乎是逃不過了,畢竟理虧的是他,沒有保護好她們母子的也是她。
楚慕遠木然地看向江若離,她沒有半點表情,似乎和離這件事早已對她構不成什麽困擾。
“臣沒有帶和離書來。”他聽到自己幹巴巴的聲音如是說著。
太後輕笑一聲。
“那無妨,等下大理寺卿到了,讓他親自執筆。”
被烈酒浸泡過的腦子有些轉不動,他很難再找一個像樣的理由。
謝靈運來的很快,進門聽太後說了原委,二話沒說便執筆寫了一封和離書。
“隻要肅王爺和江姑娘簽字畫押,我今日即可回到大理寺把這件事辦妥。”
謝靈運溫潤如玉的臉上似乎蘊含著一絲咄咄逼人,楚慕遠分辨不清楚。
江若離接過毛筆,利落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寫一筆大氣磅礴的魏碑,倒不是尋常閨閣姑娘那種簪花小楷。
為此楚慕遠還曾經讚過她,說她這筆字很是拿得出手。
然而現在楚慕遠看著久違的熟悉字體,卻隻覺礙眼。
“還不簽,看那字是能看出花來嗎?”
楚慕遠隱約知道有人在催促他,但混沌的腦子卻分辨不出到底是誰在催促。
他知道這一簽下去,自己跟江若離就徹底一別兩寬了。
江若離這個時候的耐心出奇地好,她隻安安靜靜站在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楚慕遠。
曾經傾心暗戀過的男人貫穿了自己整個的少女時代,確實到了要告別的時候了。
隻見那人突然抬起頭來,眼神灼灼地看著她,再也不見剛剛酒醉後的迷茫。
“團寶說他沒有爹爹,這是怎麽回事?”
江若離沒料到他風馬牛不相及,竟然來了這麽一句,所以愣了下。
“這不關你的事。”她淡淡回應道。
“為什麽不關我的事?”楚慕遠一下子站了起來,因為跪了太久,還踉蹌了兩步。
江若離下意識後退半步,拉開距離。
“如果這孩子沒有父親的話,那之前那個獵戶又怎麽解釋?”
江若離並沒有被拆穿的慌亂,但也沒有承認的意思,隻避重就輕看了看楚慕遠。
“王爺還是簽字吧。”
楚慕遠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江若離。
那張麵目姣好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歲月痕跡,也看不出半點對他還有任何情愫的證據。
他有些急切,再度上前兩步。
“如果那人不是團寶的爹爹,其實我可以……”
話音未落,有人從身後拍上了他的肩。
“可能不止你一個人這樣想。”
楚慕遠循聲回頭,就見武安帝那張神情莫測的臉在看著他。
“相信朕,想做那孩子爹爹的,不止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