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淵深處，一道仿若九幽裂隙的幽光緩緩睜開。
那不是劍意，也不是魂魄，而是一道真正“睜眼”的神念之瞳。
林歸舟雙目驟然睜開，麵前劍環微震，三十道劍魂哀鳴如潮，齊齊俯伏！
那道灰金色瞳孔僅是輕輕一掃，劍魂便如螻蟻，無不戰栗。
“你來了，繼承者。”
聲音不再飄忽，不再虛渺，而是如鍾磬落地，清晰傳入林歸舟心神。
“你是……劍宮主魂？”
林歸舟微微皺眉，凝目看向那金瞳背後，一尊龐大的人影緩緩凝形。
那是一位身披破碎古袍的老人，頭發斑白，左手提著一柄鏽跡斑斑的殘劍，神情疲憊，氣息卻壓過劍山萬嶽。
“吾，曾為萬劍宮主魂之一。”
“名‘斬道’。”
“亦是，這片亂域中，最後一位未曾散去的劍魂。”
林歸舟拱手抱拳，沉聲問道：
“你為何留存至今？”
斬道卻並未答他，而是緩緩抬手。
一指。
整座黑淵開始劇烈震**。
殘破的陣紋顯現於淵底，每一道線條皆為道文所刻，斑駁殘裂，卻蘊含超越林歸舟理解層次的劍理構造。
“此陣，名為‘問劍·斬道’。”
“入陣者，需斬三劍。”
“第一劍，斬他人之道。”
“第二劍，斬自身之執。”
“第三劍……斬自身之道。”
林歸舟神色未變。
但三十道魂影卻齊齊後退，驚懼至極！
“這不是試煉！這是獻祭之陣！”
“斬道三問，每一問，皆有死無生！”
“人類小子，你若踏入，必死無疑！”
斬道的聲音卻於此刻更顯寧靜：
“你若不入，將止步於此。”
“你若敢入……便有機會，真正踏上‘劍魂本源’之路。”
“你想要的不隻是力量，你想要的，是——不再被人宰割的資格。”
林歸舟抬頭，沉默良久。
他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麵：
幼時林家被滅之夜，鮮血染紅長街；
落雲宗山門前，少年獨自站在石階下的孤影；
斬江城外，昔日師兄劍指他喉，嘲笑他為“假傳之子”；
還有那一幕幕，被高高在上的真傳、宗主、長老、各派強者無視、踐踏的無力與憤怒……
他低聲一笑，眼底浮現出從未有過的冷峻。
“我來，是為破局。”
“那就，破到最深。”
話音落下，他一步踏入陣中！
“問劍·斬道陣”頓時炸裂三重環紋！
第一劍：斬他人之道！
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從虛空浮現。
有歸一山太長老的魂影，冷聲質問：“你不過庶支，憑何踏我道基？”
有天劍閣天驕影像，大笑諷道：“你若能成道，我便倒立修行！”
更有萬劍古宗宗主的投影淡然落下聖諭：“此子，天賦有餘，心性不足，不可重用。”
這些人、這些“話”，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言語與影像，被陣法從林歸舟記憶中抽取出來，化為道障！
斬他人之道，非是殺人，而是破執念。
破他人加諸於你身上的“定義”。
林歸舟右手緩緩握住腰間佩劍。
他輕聲說：
“你們定義了我半生，那我今天，就斬斷你們的言靈之劍。”
嗡！
長劍出鞘，第一劍斬出！
虛空中的影像齊齊破碎，一道血線自天頂貫穿陣心！
斬——成！
劍環微震，環中三魂升華一道！
……
斬道老人微微頷首。
“你，是一把不肯屈服的劍。”
“但你……敢不敢斬第二劍？”
林歸舟抬眼，輕吐三個字：
“你說呢。”
陣紋再動，天地陷入極致靜謐，連心跳都仿佛被封鎖。
林歸舟腳步剛站穩，第二道環紋猛然綻開。
沒有雷鳴，沒有幻象。
但林歸舟卻忽然怔住了。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他無論如何都不想麵對的人。
那是他自己。
但不是此刻的他。
而是十年前，那場夜火中掙紮著活下來的他。
那時他還年幼，渾身是血，懷裏抱著早已冷去的娘親，眼睛瞪得極大，不斷呢喃：“娘不疼了，不疼了，我乖，我不哭了……”
他全身顫抖，小小的身影像在泥沼中掙紮求生，眸中卻燃燒著偏執的火焰。
“我一定要變強，我要殺光所有仇人……我要讓他們哭著跪下來求我原諒……”
“我要毀了這個世界。”
林歸舟的瞳孔微微一縮。
那聲音，就像是烙印在靈魂裏的詛咒，壓得他無法呼吸。
斬道之魂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遠古銅鍾：
“此為你執念之初。”
“你之所以修劍，不為守，不為正道。”
“你隻為仇，願以身入魔。”
“斬這執，非斬情緒，而是——斬那不肯放下的‘自己’。”
林歸舟沉默了。
他不是沒想過。
他一路殺來、奪來、搶來、壓過億萬修者、跪倒無數天驕，表麵上看風光無比，可每當午夜夢回，那道執念卻始終纏繞心頭。
不甘、憤怒、痛苦、仇恨……
他從未真正“放過自己”。
這一劍——不是劍對敵，而是劍斬心。
林歸舟閉上雙目。
長劍輕抬，劍意匯聚，不指他人，不破虛空，隻指眉心——
“你，是我活下來的理由。”
“可若我想真正活著，今天，就要殺了你。”
轟！
長劍從眉心而入，虛影炸裂！
那少年影像怒吼著、不甘著，被生生斬滅。
陣心震**，第二環裂開！
劍魂再化，三魂晉四！
……
斬道微頷，神情罕見浮出一絲疲憊。
“此劍，千萬人之中，未必有一人敢斬。”
“你……竟斬得如此幹脆。”
林歸舟低頭，鼻尖有血絲滲出，身形微晃，但他站得筆直。
“我不是不怕。”
“但我更怕——一輩子被自己困住。”
“活得再強，都隻是執念之奴。”
斬道輕輕抬手，環陣最終展開。
那是最深的道紋，也是劍宮真正的封印之門。
“你可知，第三劍為何？”
林歸舟點頭，淡淡道：
“斬——自身之道。”
“道若不破，劍魂不可化本源。”
“我修的劍，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若不改，永遠不過是偏鋒旁門。”
斬道凝視他許久，忽然開口道：
“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連問都不問‘代價’的人。”
“你可知，第三劍一旦失敗，將魂飛魄散。”
“你之劍道，將永不複存。”
林歸舟的目光像寒光出鞘。
“我不是來求生的。”
“我是來——
——問道的。”
話落！
他步入最後的陣心。
第三道環瞬間封閉，整座黑淵沸騰！
劍陣合一，斬自身之道，臨——絕寂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