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咚” 裴鶴謙跪倒在地,顫抖著伸出手來,抱緊了兄長,可無論他怎麽搖晃,怎麽呼喚,裴鶴謹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鮮血洇濕了裴鶴謙的袍子,粘膩溫濕。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裴鶴謙握緊了拳頭,火光下,他的雙眼明若星辰,灼灼的是憤怒,惶惶的是驚異,盈盈的是淚光。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看著這樣的裴鶴謙,顧言雪很清楚那一劍毀掉了什麽。
雖然裴鶴謙在問“怎麽回事”,可他哪裏是在發問,分明是在喝斥,他的眼睛已經給了他答案。隻是他不知道,他看到的,都是不該看的,該看到的,他都沒有看到。開了天眼又如何?他偏偏看不到真相。造化弄人,莫過於此,想到這裏,顧言雪不禁冷笑。
“顧言雪!” 裴鶴謙聲怒喝,“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我說什麽,你都信嗎?” 顧言雪冷著臉,吐出的話卻一字一頓。
不等裴鶴謙開口,鍾昆自衙役身後探出頭來,指著顧言雪大叫:“裴公子!人是他殺的,我們親眼所見!”兵丁們紛紛呼應,兩個衙役也連連點頭:“裴公子!你快過來,當心他傷你!”
裴鶴謙紋絲不動,怔怔望著顧言雪:“你答應過我,對我說實話……可你騙了我,你說你沒殺過人……你為什麽騙我?為什麽?”
裴鶴謙垂下頭去,抱緊了哥哥的屍首,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可顧言雪聽得到,他在說:“我多想信你……我該怎麽信你?”
“咣朗朗”,劍光一閃,圍觀的兵丁們驚呼連連,都以為裴鶴謙要人頭落地,哪知落地的卻是顧言雪手中的長劍。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可以信我。”將長劍踢到裴鶴謙手邊,顧言雪神色淡然:“不管你報不報仇,我隻給你一次機會。過了今日,我對你絕不手軟。”
“為什麽要這樣?我哥嫂都是好人……再怎麽說,也是兩條人命……”
“我是妖,人命在我眼中,等同草芥!”顧言雪冷笑:“人妖殊途,裴公子。你該醒醒了。”
青銅劍柄觸手如冰,這水一般涼薄的兵刃,竟重若千鈞,裴鶴謙拖著長劍,掙紮著站起身來,他幾乎聽得到自己的骨節在“咯、咯”作響。冷,真是冷,記得六歲那年的冬天,也是這麽冷,廊簷下掛滿了冰淩,自己淘氣,把掰下的冰淩統統塞進了哥哥的後頸,後來哥哥發燒了,卻跟父親說是淋了雨才病的,自己在哥哥床前哭,哥哥探出手來,摸著自己的腦袋,那麽冷的天,可哥哥的手心卻是那麽溫暖,可現在……
“嗆” 裴鶴謙舉起長劍,直指顧言雪的胸膛:“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
顧言雪默然佇立,雪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漆黑的眸子卻是雲遮霧繞,裴鶴謙心口一陣酸軟,這煙水迷離的眼睛,如此熟悉,深不見底,溺得死人,猶記得,深山寒潭、東廂月下,他就那麽望著自己,或是一笑,對著自己的眼睛吹口氣,亂一池春水,惹無盡纏綿。裴鶴謙疼他、寵他,自以為懂得他,誰曾想,到頭來,還是不懂。狐狸的心果然跟人的不一樣嗎?不也是血肉鑄就?不也是暖的、軟的?可他怎麽就那麽狠!
雪花落在劍上,漸漸化了,衝淡了血痕,仇恨如果也能被雪洗掉,那該多好。裴鶴謙舉著劍,放不下,也送不出,他多希望顧言雪可以開口,可以說“不是我做的,你看錯了”,甚至,說“我錯了”了也好,服個軟、求個饒也好,可是,顧言雪立在那裏,金口不開,麵寒如冰。
冷風似刀,亂雪如梅,一柄劍隔開了兩個人。
半晌,裴鶴謙長歎一聲,垂下了劍尖,剛要撤回長劍,卻見顧言雪玉石腕一翻,電光火石間,食中二指已穩穩地夾住了劍身,依舊將劍頭指到自己的心口,漫舒長眉,睨著裴鶴謙:“不報仇了?機會隻有一次,此時收劍,這殺兄之仇,隻怕你終身難報。”
“殺了你又如何?”裴鶴謙恨聲道:“就算是報仇,我也不想報得糊裏糊塗。有什麽話,公堂上說罷。”
“好個奉公守法的君子!”顧言雪笑得雲淡風輕,心裏卻沉得發痛。
顧言雪記得,放走沈姨娘的時候,裴鶴謙說過“天理昭彰,她欠下的,自有她還的時候。於我而言,她是個不相關的人,我計較不計較又如何呢?”裴鶴謙不計較,隻因不相關。此刻他待自己何嚐不是這樣?他不屑報仇,對於他,顧言雪已無關緊要。一個謙謙君子,跟隻滿身血腥的狐狸計較什麽?他抬一抬手,放開一隻牲畜,他知道這牲畜惡貫滿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用不著他裴公子親自動手。
可是,是誰說“我活一天,便會好好待你一天。你可以不信,但是你可以看著,一天一天看下去,看滿一百年。”?是誰說“這隻狐狸爪子,我要抓一輩子。”?
山盟海誓、言猶在耳,枯草尚黃、冬雪未消,物在人在,隻是他與他,已經不相關。
顧言雪冷笑、大笑,仰天狂笑。甜言蜜語,他原本不信,凡夫俗子,他更不放在眼中,可此時此刻,為何心如刀割?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這個人以柔情為線、軟語為針,穿筋鎖骨將自己牢牢綁住,又或者,他根本未費一針一線,說到底,是自己作繭自縛。
情羅愛網甘甜噬骨,顧言雪舍不下,所以更要拚死掙出。
“噗——”顧言雪捏緊了劍尖,用力一帶,將一泓秋水引入胸膛。長劍刺進肌骨,清涼沁人,並無想象中的痛苦,也是,心已痛徹,皮肉之苦又算些什麽?顧言雪不由微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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