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眼見童子倒了,大漢扒著窗框,一擰身閃入屋內,顧言雪隨後躍入,回過身,又將裴鶴謙拉了進來。
漢子走到爐邊,一腳踩住童子的肚子,自腰間拔出柄短刀來,貼著童子的鼻尖:“他要說不出靈珠的下落,這鼻子就別要了!”
顧言雪冷笑一聲:“紫雲門下有死士,來硬的沒用。快把他喚醒了,我來問話。”
漢子瞪了瞪顧言雪,將刀挪到童子頸間,大手在他額上一點,金光閃過,那孩子漸漸張開了眼皮。
顧言雪伸出右手,握住童子的嘴:“我們不會為難你,隻問你幾句話。不過,你要是亂叫,”看了看持刀的大漢,“我可保不住他會做什麽。”
那童子到底年幼,唬得抖作了一團,怯怯地道:“我不能欺師滅祖。”
顧言雪笑了:“誰要你欺師滅祖了?我隻問你,這紫雲觀內,有幾處地方是你不能去的?”
童子鬆了口氣:“觀主、師兄們的臥房,我都不能去,再有就是正殿後的紫英閣,那是觀中聖地,隻有觀主才能去的。”
顧言雪點了點頭,朝漢子使個眼色,那人會意,右手在童子額上一拍,那孩子登時又昏了過去。
“東西應該在紫英閣。”裴鶴謙想了想,蹙緊了濃眉:“可那既是觀中聖地,想必門禁森嚴,輕易進不去的。”
顧言雪淡然一笑:“是,所以得找個會遁土術的行家。”
大漢悶哼一聲:“我自己遁過去,倒是容易,憑什麽帶兩個累贅?”
見他坐地起價,顧言雪卻也不惱:“我給你種的神蠱,說是無解,卻也有解,你若助我,來日回了仙霞,我便著手為你解去,你看如何?”
“果真?”漢子聞言,且驚且喜,又恐狐狸狡詐,欺哄於他,臉上那三分歡喜到底蓋不住七分猶疑。
顧言雪見狀,右手指天,肅然起誓:“如違此誓,叫我顧言雪魂飛魄散,直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脫。”
照說他們冰釋前嫌,原是件好事,可不知怎麽的,聽了顧言雪的誓詞,裴鶴謙卻是心驚肉跳,不由攥住了顧言雪的手,隻覺那人的掌心又濕又涼,冷汗盈盈。
“言雪……”裴鶴謙剛想問什麽,顧言雪卻抽出了手來,攀上窗台,朝外望了望,指了東首的一座高閣道:“那就是紫英閣了吧。”
大漢聞言,湊過去一看,點了點頭:“對,恰正殿後頭,應該就是了。”說著,目測了紫雲閣的方位,由此及彼的距離,默默記在心間,走到屋中,那漢子閉攏了雙目,兩手持於胸前,口中喃喃,忽地右足一頓地,白煙起處,他腳下的青石板化作一池碧波,悄無聲息地將他吞了進去。趁那潭春水尚未合攏,顧言雪拽過裴鶴謙,縱身一躍,雙雙沒入地下。
裴鶴謙也在誌怪小說裏見過遁土術,總以為是在泥裏鑽洞,此時才曉得,根本不是那麽回事,身邊不見一星泥土,倒似遊弋在水中,隻是這水雖能衝著人疾行,卻是稀薄虛無,不濕衣裳,說不出的神奇。
正嗟歎不已,大漢立定了身子,指了上頭道:“到了。”說著,又要施法,卻被顧言雪一把按住,作了個手勢,示意他側耳傾聽。裴鶴謙學著二人,細細諦聽,果然頭頂傳來陣腳步聲響。
忽地那腳步聲停住了,與此同時,一個粗嘎的聲音傳進三人耳中:“第八顆靈珠了,道長近來斬獲不小。”
“都是些普通的珠子,”換了個清朗的聲音,該是那個道長:“還是沒找到能點石成金的靈珠。”
“道長耐著性子,慢慢兒找,必能尋見。神珠雖然希罕,卻是真有其物,十年前,我可親眼見過的。”
“算了。”那道長漫應著,“既來了,便去偏殿喝杯熱酒吧,院子裏的白梅開了,趁著雪色,對酒賞梅,再好不過了。
“道長果然風雅。”暗啞的聲音嗬嗬笑著。
頂上傳來陣關門落鎖的聲音,接著便是雜遝的腳步響,漸漸遠了,過了一會兒,重歸靜謐。
“上去吧。”隨著顧言雪一聲低語,漢子以掌擊頂,“砰”地一聲,碧濤洶洶,將三人托到屋中,白煙過處,綠水杳然,腳下已是冰冷的石板地了。
裴鶴謙立起身來,四處打量,眼前是間小小的殿閣,窗扇上都下著紫色的簾櫳,雖是白天,卻是暗沉沉的,屋中並無桌椅家具,隻在正南的牆上擺著個神龕,神龕前也下了層淡紫的帷幕,龕前放著個長長的供桌,桌上燃了一爐沉香,香爐邊是個紫緞錦盒,嵌銀線、走金邊,霎時晃眼。
大漢幾步趕到案前,伸手去想去拿那緞盒,卻聽“啪”的一聲,半空裏驀地爆出道紫電來,痛得他“哎喲”一聲坐到地上,連連甩手,唏噓不已。
顧言雪見了,略一沉吟,自頸間拽出個東西來,拋給裴鶴謙。裴鶴謙接過來一看,掌心裏躺著一枚殷紅的血玉,一根紅色的絲繩穿心而過,正是自己贈給顧言雪的信物,不由疑惑:“你這是幹嘛?”
顧言雪並不看他,望著幾上的紫盒淡淡道:“這盒子上打了埋伏,我們都是精怪,近不得它。你雖是凡人,有這神玉護體,許能拿到。試試看吧。”
顧言雪說得雖是在理,裴鶴謙心裏卻總不踏實,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依計而行,將那血玉掛到頸間,探出手來,去摸紫盒,指頭剛沾到盒身,便是陣刺痛,所幸沒閃出電光來,那痛雖是刺骨,到底還忍得住。裴鶴謙咬緊牙關,掰開那盒子,往地下一倒,隻聽“啪啦啦”一陣珠玉落盤的輕響,八顆大小不一的靈珠掉到了地上,或赤、或青、或玄、或銀,各色不一,霎是好看。
倒空了珠子,裴鶴謙將盒子往案上一扔,長長出了口氣,挨著大漢,坐倒在地。
顧言雪趁那二人喘息的功夫,自袖間抽出副帕子,將地下的靈珠一一撿起,包好了,納還袖中,走過去,踹了大漢一腳:“快走吧,夜長了,難買夢多。”
“爺爺歇會兒都不行?”漢子嘟囔著站了起來,擺開架勢,剛念了幾句咒語,胸口卻一陣抽痛,嗓子眼一甜,“哇”地噴出口血來。裴鶴謙嚇了一跳,忙扶著他坐下。
顧言雪皺眉:“傷到心脈了,這遁土術怕是用不成了。”說著,走到北麵的牆邊,右臂一舉,想行穿牆之法,哪知他指頭還沒碰到牆皮,一陣紫風迎麵襲來,顧言雪立身不住,趔趄著向後跌去,裴鶴謙疾步上前,將他攬住。
“這屋子有古怪,除了遁土,怕是沒第二條出路了!”
聽了顧言雪這話,裴鶴謙不由著急:“怎麽辦?”
顧言雪沉吟不語,三人一時默然。漢子苦笑:“偷雞不成,竟被困這裏?娘的,待會兒那老道回來,可不是甕中捉鱉麽?早知道如此,剛才直接衝上來了,殺他個出其不意,或許還有勝算。”
顧言雪搖頭:“一個緞盒便那麽厲害,此處又是他的地盤,你我根本不是對手。”
“就是輸,我也看看這那兩個混蛋長什麽熊樣!現在倒好,都不知落在誰手。”漢子說著,語帶憤懣。
“一個應該就是紫雲觀的道長,另一個麽,”裴鶴謙想了想,“那聲音我認得,應該是寶裘居的老板鍾昆。他嗓子很怪,特別暗啞,就是那個聲音。”
顧言雪聞言,目光一凜,卻不作聲,抱攏了雙臂,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忽地摸到袖間的手帕包,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下走到大漢麵前,取出帕子,攤開了,撿了顆靈珠出來,讓裴鶴謙拿著珠子,舉在自己跟漢子當中。裴鶴謙細細打量,隻見那粒銀珠帶著灼燒的痕跡,想了一想,便明白過來,這顆恐怕便是沈姨娘的靈珠了。
顧言雪盤腿坐下,望了那漢子道:“我幫你療傷。”說著,左手拇指、中指一搭,作蘭花狀,右手中指直指靈珠,擰了秀眉,闔上雙眼,暗暗運氣,不多時,便見他左手的掌心透出團碧色的柔光來,那光越燃越亮,似要竄出掌心,燃到極致,便聽“啪嗒”一聲,隻見他掌中磷火四濺,額上、肩上、腿上,處處都是詭異的碧光,指著靈珠的中指也變作了碧色,指尖冒出股淡淡的綠煙。
裴鶴謙看得眼都直了,恍惚間,隻覺耳邊有泣聲細細,顧言雪指上的青煙緩緩上騰,慢慢兒竟幻作了人形,一個個哀嚎不已,竭力往空中掙去,裴鶴謙不由心驚,正想出言問詢,顧言雪驀地睜開了雙眼,眸中碧火跳蕩,隻見他左手一揮,將那些人影攏到手底,低喝一聲,周身磷火燦然,與此同時,那些綽綽的人影也碎成了點點銀星,順著他的手指,匯入大漢的前額。
半晌,大漢睜開眼來,看著顧言雪,搖了頭道:“你竟在修習‘煉魂術’?”
裴鶴謙想到那些人影,頭皮都發麻:“什麽是煉魂術?”
漢子哼了一聲:“比如這珠子裏有委死的冤魂,用‘煉魂術’,便可以將他們萃取出來,或補元氣、或是作傀儡,總之,想煉什麽,便煉什麽。”
“那些魂魄會怎麽樣?”裴鶴謙追問。
不等漢子作答,顧言雪一撩袍子立起身來,冷冷看著大漢:“這麽嘮叨,可見傷是好了,還不快行遁土術。”
漢子哈哈一笑:“你還怕他知道?”嘴上雖調侃著,到底不敢耽擱,當下凝神作法,帶著顧裴二人,遁土而行,由紫英閣直奔到觀外。等他們鑽出地麵,天都已經黑了,漫山雪舞、北風蕭蕭,三人頂著狂風亂雪一口氣跑上山巔,漢子跺了跺腳,回望著山下的高牆:“唉,對了,也沒留個印記,怎麽引那觀主來仙霞嶺尋我們?”
“有啊,怎麽會沒留印記,”顧言雪微微一笑,於夜色中揚起手來:“你來看。”
漢子湊近前去,看了看,忽地身子搖晃,栽倒在雪中。
裴鶴謙見漢子倒了,忙將那人抱起,仰頭問顧言雪:“他怎麽了?施法太耗心力了?”
顧言雪也不說話,慢慢蹲下來,雙眼平視著他,目光如怨如慕,看得裴鶴謙一陣心驚。
“言雪,你今天有點奇怪。到底怎麽了?”裴鶴謙笑了問。
顧言雪捏起他的下頜,探過頭來,在他唇間蓋上輕輕一吻。裴鶴謙歎息著閉上了眼,顧言雪的袖子裏藏著一股暗香,像是梅香,又若蘭香,縹緲清苦,叫人不由沉醉其間,漸漸地,溫暖的唇舌變得模糊,裴鶴謙想去抱那個人,胳膊卻重得抬不起,不單是胳膊,連眼皮都那麽沉,睜也睜不開。朦朧間,裴鶴謙覺得那花瓣似的唇,從自己的嘴上挪到了額前,蜻蜓點水般,印下朵漣漪,卻又倏忽而去。
——【待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