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這是?”裴鶴謙指著那籠子,驚得眼都直了。
顧言雪也不理他,一屁股坐到了板車上,從鐵柵欄間伸進手去,戳那大漢:“裝什麽死啊?裴公子買下了你,就是你主人了,還不磕頭?!”
那漢子忿忿瞪他一眼,背轉了身去,一言不發。
顧言雪笑了,手指一卷,拈下根頭發來,迎風一揚,那根青絲霎時化作了千絲萬縷極細的銀毫,飄飄灑灑飛入籠中,一旦近了大漢的身子,這些銀毫便似得了活氣,撿著漢子的脖領子、衣袖子、鼻孔、耳窩,乃至眼角,一扭一扭、紛湧而入。
起先,大漢尚不覺得厲害,及至那銀毫貼到皮肉、鑽進關竅,周身便似萬蟻噬骨,一陣一陣奇癢入骨。漢子不由“啊”地叫了一聲,嘴才張開,便吸進口銀毫去,喉嚨刺麻難當,連聲音也發不出了,登時滾倒在了籠中,左蹭右撞。可這身上的癢,還可消解,眼底、耳道、髒腑中的癢,卻是抓不著、撓不得的,逼得漢子苦不堪言,真恨不能一頭碰死了才好!
“舒服嗎?”顧言雪哈哈一笑,指頭勾轉,又拈下了根青絲,正待做法,手腕卻被人攥住了,抬眼一看,正是那裴鶴謙。
“看他難受的,饒了他吧!”
顧言雪長眉一軒:“你知道他是誰?犯過什麽事?”
裴鶴謙搖頭:“他再有什麽罪過,你也跟他好好說,昂藏八尺的漢子,弄成這樣,我看了都不忍。”
顧言雪靜靜望著他,輕歎了一聲:“我怎麽就遇上了你?肉眼凡胎、婦人之仁。”說話間,指頭卻鬆開了,聽憑那發絲為北風掠去。
“他不是人,是仙霞嶺中一隻成精的老虎,跟我雖有些宿怨,倒也算不得血海深仇。”顧言雪說著,自袖底掏出了他那柄灑金折扇,對那漢子言道:“我有話問你,你須好好作答,答得好了,我便扇上一下,扇一下這癢就輕一些,扇滿了三下,你這萬蟻啃身之苦便也解了。你可答應?”
那漢子正癢得生死不能,聞聽此言,連連點頭。
顧言雪微微一笑,對著他扇了一下,大漢身上的奇癢稍解,總算坐定了下來。
“你也是個有道行的,怎麽落到了獵戶手裏?”
大漢聞言,恨恨地“呸”了一聲:“區區獵戶如何能傷我?設套偷襲我的原是兩個臭老道,他們用符鎮住了我的真元,逼我現出了原形,本來還想將我開膛剖腹的,被我趁隙脫了身,哪知這人要倒黴喝口涼水都塞牙,我慌不擇路,竟落入了獵戶的陷阱。臭道士想跟獵戶買我,奈何銀錢不夠,才指點他們,將我賣到了杭州。”
顧言雪點點頭,又輕輕地扇了一下,大漢身上的癢處消去大半,長長地籲出口氣。
“他們為什麽要把你開膛?”
“不知道,”大漢搖了搖頭:“單見他們取了長劍想劃我肚子。”
顧言雪蹙了秀眉:“答不上來,我可不能給你扇。算了吧。”
眼看著三下就要扇滿了,大漢豈肯容它功虧一簣:“別啊,再換別的問吧。”
“那他們為什麽要把你賣到杭州?”
大漢禁不住叫苦:“我的美人,你能不能問點我知道的事啊?
他不提那“美人”二字猶可,一說“美人”,恰勾起了顧言雪的舊恨。隻見顧言雪眼皮一抬,眸光似電,直直刺到他臉上,忽地,又化了春波漣漣,淡淡笑道:“好啊,我便問你個能答的。”說著,扇柄一抬,指了裴鶴謙道:“他已買了你,你便追隨他一生,給他永世為奴,好不好?”
大漢斜睨著裴鶴謙:“他算哪根蔥?!”
顧言雪也不理會,站起身來,將折扇遞到裴鶴謙的麵前:“我也給你個信物。”
他乍然間提起這事,不獨裴鶴謙愕然,那大漢更是大驚失色:“你從不離身的法器,居然給一個凡夫俗子!”
“是啊,”顧言雪嘴裏說著話,眼睛卻銜著個裴鶴謙:“我給了他的,豈止是一柄扇子。說起來,”回過頭,望了大漢笑道:“最初成全他的那個人,倒是你呢。”
大漢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過來:“你……你……你跟他!竟然是他!”
北風卷過,漢子打了個寒戰,身上的麻癢,一點一點,由內及外,又爬了出來,不獨皮肉癢、髒腑癢,心裏頭更是又酸又麻,也是一陣陣地發恨,一陣陣地發癢。這癢雖不及之前的厲害,細細品去,竟是更要人命。
顧言雪挽過裴鶴謙的臂膀,將扇子塞進裴鶴謙的手中:“這是你的了,救不救他,也全看你的意思。隻是,有一條,扇這一下之前,先得讓他認你為主。”
裴鶴謙麵有難色:“我不要奴仆,何必逼他。”
顧言雪淡淡地橫他一眼“東西才拿到手,就不聽話了?裴公子,隻怕你將來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呢。”
裴鶴謙大窘:“你還不信我嗎?”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儼然是在打情罵俏,把個大漢恨得咬碎了鋼牙,“呸”了一聲:“爺爺頂天立地!就是死,也不認什麽……狗屁的主!”
顧言雪哈哈大笑:“好!你不認也沒什麽,至多不過癢個幾百年的,哪天你壽終正寢了,便也超脫了。”
大漢妒火攻心,忽地狂吼了一聲,朝二人撲去,奈何隔著個鐵籠子,空把自己碰了個頭破血流,他頭上又痛,身上又癢,抓著那鐵柵欄慘嘯連連,撼得林中的秋葉,紛紛墜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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