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兮焱一巴掌捶在自己大腿上,也不管自己是否疼痛,氣憤道:“這幫狗官,竟然視人命如草芥。這麽多難民聚集城外不說救助,竟然連城門都不讓進。這太他媽的沒人性了!”

郝連流風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此時溫柔憐憫,她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百姓道:“戰爭是最容易引發其他災害的,這些人顛沛流離長途跋涉又沒有營養跟上,普通的身體一定吃不消。生老病死,不再隻是天命。”

相比於兩人的反應,其他三人倒是沉靜得多,不是不氣憤,是氣憤對他們來說沒用。對煞七,他是殺手,生死,他早已司空見慣。對藍,她生性冰冷,就算路見不平也會壓在心裏。對悟滄絕瀾,他是一國之皇,殺伐決斷,看到這些他完全可以穩得住自己。

而紫檀木,她一一看過這些百姓,看過他們臉上深深的倦容以及眼裏的絕望。握緊了手中馬韁,雙眼越過千百人頭頂看向高高在上的城牆。那裏,有上百守城的士兵,以及一個身穿盔甲的將軍。奇怪的是,她在這個將軍的眼裏看到的並不是視若無睹的冷漠,而是一種顯而易見的掙紮,明明有憐憫,有不忍,卻又不開城門,為什麽?她拉攏眼簾,片刻,心中有數。

四匹莫襲寶馬一看就不是凡品,這高坐馬上的幾人與周圍布衣粗服的難民明顯格格不入。所以當他們出現在城門前的時候,自然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紫檀木看著那一雙雙可以說是仰望著他們的眼睛,暗自皺了皺眉頭,然後翻身下馬。她不喜歡這樣的對視,尤其是在她認為她自己並不夠資格的情況下。她是個向往平等的人,盡管知道這個世界並不那麽平等。

她這一下馬,其餘人自然也跟著下來。牽著馬往城門口走去,人群自動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並且盡量讓自己的髒亂的衣衫不要挨著他們精致的華袍分毫。

人就是這麽奇怪,要麽想要把比自己好的人拉下來,我沒有的你憑什麽要有?要麽懼怕靠近這些人,比洪水猛獸還凶猛的怕,是心裏最為深處的自卑。

他們這明顯迥異的打扮自然從一開始就吸引了守城將領的注意,看一行人的穿著氣質,有份眼力的都知道不是一般人。

五人的到來,讓一直抗議的場地突然變的鴉雀無聲。數千人的場地安靜的詭異,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後來的這幾個人的身上。他們是誰?他們看起來一點也不簡單。守城將領會不會為他們打開城門?他們有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一瞬間,他們的性命,似乎和這幾個人息息相關了起來。

褚淩城的守城將領在這幾個人止步在城門口時終於忍不住了,他大聲往下麵吼道:“幾位是何許人也?褚淩城城門已閉,幾位還是打道回府吧。”

葛兮焱最是沉不住氣,一聽這話滿肚子憋的氣就爆發了:“你爺爺的!我告訴你,老子是整個大陸最為富有的葛家的小少爺!你今天要是不把城門給我打開,他日,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將領聽著他把話罵完,心中有苦不敢言,隻是生硬的道:“葛少爺,您還是請回吧。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實在不敢私自做主。”

葛兮焱還想開罵,被悟滄絕瀾一個眼神憋了回去。他憤憤的一扭頭,不再說話了。

百姓一聽說他們是來叫開城門的,那眼神滿是熱切的看著他們。在聽到葛兮焱的身份後滿臉震驚,可在將領回絕後又陷入了更深的失望中。

厚重的城門下,紫檀木微微抬起了下巴,看著這似乎不可越逾的城牆,她隻是淡淡道:“我們不進來沒關係,隻是,這麽多百姓你要讓他們怎麽辦?”

她的聲音,很淡,卻清楚的飄蕩在這一片場地。

她的言語無疑正好說到了難民的心坎中,人人心裏都為之一酸,是啊,有家不能回,而天下之大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要他們怎麽辦?

她的言語同樣地飄進了守城士兵耳中,他們一動不動的眼神似乎往城下瞟了瞟,他們的家人,或許就是其中的某一位。

再看看守城的將領,他眼中的掙紮似乎便要奪眶而出。他閉眼不看這些難民,沉聲道:“職責所在,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紫檀木冷聲一哼,寸步不讓道:“既然你說你職責所在,那麽我請問你一句:軍人的天職,究竟是什麽?是盲目的聽從上級的命令?還是保家衛國為人民服務?!”

將領虎軀一震,軍人,隻聽令行事,軍隊之中,隻有服從。可這些命令,這些服從是為什麽?他們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不就是為國家為百姓嗎?那麽,他將這些難民拒之門外難道就是他的職責?

紫檀木看著沉默不語的將領,步步緊逼道:“為軍者,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你這樣拋棄百姓,拋卻良心,隻為了那些個錯誤的上級指令,豈不是本末倒置愚昧至極!”

本末倒置,是啊,他是本末倒置了。他謹遵一個軍人的條規:服從。卻忘卻了他們為什麽隻能服從。若是眼見得百姓處於水火之中他們還無動於衷,那又有什麽資格說什麽保家衛國,說什麽天下蒼生?

“將軍,讓他們進來吧。”一個剛才頻繁關注難民的守城士兵低低道。

“是啊,將軍,他們都是我們的同胞。給他們一條生路吧。”又一個士兵勸道。

“將軍,開城門吧。”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守城士兵附合。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城下的難民在聽了她一番話之後震撼絕不比城上的將士少。軍人的職責本來就是保護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啊,他們千裏迢迢奔赴而來不就是為了尋找一個庇護嗎?不該被拒絕,不該被拋棄,不該是這樣啊!

頓時,城下上千的難民高聲符合道:“開城門!開城門!開城門!”

五個人,直立在上千呼喊聲中,任自己淹沒在如潮水般的人海裏。卻又沒有一種聲音能影響到他們,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們失了自己的光芒。就如同一個發光體般,被眾星捧月在最中間。

勢單力薄的將領總算放棄了自己心中那些頑固的沒有道理的堅持,在紫檀木直擊正心的言詞中,在守城士兵的勸說中,在城下上前難民的呼喊中,他閉眼沉重道:“開、城、門!”

一字一句,敲打在眾人脆弱的心尖上,卻將這些心敲打的更堅韌。

“好啊好啊,開城門了,娘親,娃娃能吃到飯了。”四歲的小女兒拍著雙手一張髒兮兮的笑臉笑開了花。

“總算開城門了。老天啊,你還沒徹底瞎了眼。”七旬老人含淚痛訴。

難民的歡呼聲熏染了這片天空,葛兮焱扯開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豪不含蓄笑開了,郝連流風欣慰的笑容出現在臉上,煞七隻是看著郝連流風,眼神溫柔。藍周身的溫度在人潮中也暖和了些,甚至,還能見著她極輕微的勾了勾嘴角。悟滄絕瀾看著紫檀木,邪魅的眼神裏有顯而易見的讚賞。

紫檀木放下微揚的頭,剛才,就在難民的歡呼聲中,她注意到了那個將領睜眼看她時那一瞬間的釋然與憂鬱,他在憂鬱什麽,她想她是明白的。

厚重的城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極了塵封已久的什麽東西被緩緩打開。上千雙眼睛殷殷切切的望著從一條縫隙慢慢延展的大門。奇怪的是這些饑渴的難民盡然沒有蜂擁而入,而是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踮起腳尖使勁往城門裏看。

不能越逾,他們能進去是因為最前邊的那五個人。他們站的穩穩的,他們這些人自然要先等他們進去。

城門洞開之後兩排士兵手持長槍從城內小跑步進來分兩列站立,那個先前高站在城頭的將領從中間沉步走出來。直到走到紫檀木麵前,他才停下腳步,眼睛隻看著這個藍袍少年,話卻是對他們五人說:“你們,請跟我來。”

說罷,在前方帶路。

紫檀木抬腳就跟上去,幾人也跟著上前。難民們在他們走了之後也相繼往城內走去,這一次,沒有人招呼,他們也並沒有出現人擠人人踩人的局麵。

褚淩城的街道很幹淨,盡管戰事岌岌可危但這裏最基本的次序並沒有被打破,隻是人們的臉上都蒙上了一片愁雲,尤其是難民進城後那片愁雲更甚。他們看難民的眼神,就像是在透過難民看以後的他們自己。

將領自從跟他們說過那句話後一路都很沉默,有幾次轉頭,想說什麽卻終究忍住沒說。在他又一次轉頭之時,早有猜測的紫檀木開口了:“將軍,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這個將領,其實很年輕,大概二十五六,隻是一張暴露在風霜雨雪中的臉看起來有些冷硬冰涼。他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般的看著紫檀木道:“公子說的話猶如醍醐灌頂。”他苦笑一聲接的卻是:“可是我多麽希望你不要開口,我寧願閉著眼睛。”

葛兮焱不樂意了,當即道:“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呢,話說對了你還不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