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中,那盤膝而坐一動不動的人突然動了,他不似前麵那些二話不說直接上殺招的囚犯,這個囚犯反而一身平和沉穩毫無暴-動嗜殺之氣,他動,僅僅動了動嘴皮:“人劍合一,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你是悟蒼空的後人。”

這個人用的,是陳訴語句,而非疑問。悟蒼絕瀾微眯了眼,三天的嗜血讓他嗓子有些嘶啞低迷:“悟蒼空是我祖爺爺,你是誰?”

“哦?原來世事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那人略帶感慨的呢喃,接著道:“問的好,我是誰?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我是誰……”

悟蒼絕瀾微蹙眉頭,看著這人似乎在回憶他究竟是誰,心中氣血翻湧,雙眼血色一閃,握緊泣血就要動手。

他是來殺人的,不是來閑話家常的。

正當他要提劍時,那人卻開口了,聲音平穩無常卻莫名的就將他方才的殘暴之氣壓了下去,“年輕人,心性不穩。看在你是老友的後人,老朽便幫你一把。嗜血太多可不是好事,猛然的嗜殺容易走火入魔。”

這人話音剛落,悟蒼絕瀾便發現他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了,有一股中正平和的力量湧入他體內,身體中那些渾濁血腥的氣息在這股力量下紛紛散開,散開的同時撕裂著身體,一股完全無法壓製的疼痛席卷全身,“啊——”撕裂般的吼聲衝口而出。

野獸般的嘶吼貫徹整個暗牢,尾音漸漸消散時,悟蒼絕瀾整個人也如同脫水般軟了下來。

那人收手即刻盤膝坐了回去,嘴皮抖動道:“我是上一屆的禦屍王。”

以劍撐地,悟蒼絕瀾調息之後發現不止那股暴-動的氣息不見了,他這些天提升的境界穩定了,內力甚至還強大了很多,難道這個本該是敵人的禦屍王——“你把功力渡給了我?為什麽幫我?”

倘若他不幫他,一旦他走火入魔後果慘重。

老禦屍王還是穩穩的盤膝坐著,閉著眼睛道:“我幫你是因為如今隻有你能幫我了,我在這裏等了這麽多年,總算讓我等到了。”

“什麽意思?”悟蒼絕瀾凝眉。

“此一生我造就殺孽無數,但最大的罪孽還是生了一個比我更為狠毒的兒子。”老禦屍王的聲音平穩,沒有悔恨也沒有激烈,想必漫長的時間早已經磨盡了所有的情緒,無愛也無悲,剩下的都是歲月沉澱後的明悟。

“距離現在過去多少年我已經不記得,總之我這個禦屍王是被自己兒子趕下台的,而我保了一條命離開禦屍島時,島上那些原本安居樂業的族人們,已經在他的影響下變成了成天隻想著稱霸天下的行屍走肉。”

“嗬嗬,因果報應,因果報應啊。”老禦屍王嘴角扯了扯,仍舊閉著眼道:“我的兒子不僅在殺戮上甚我一籌,在功力上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我已經收不了自己種下的孽果了。好小子,你不愧為你老祖宗悟蒼空的後人,人劍合一,多少年不曾出現過的人劍合一。這世上,說不定隻有你能戰勝的了他了。今日渡我全身功力助你,不求洗脫這一身罪孽,隻希望他日能還無辜人們一片晴天吧。”

最後一聲隱隱的歎息盤旋而下,老禦屍王的氣息也斷在了這裏。

暗門轟然一聲開啟,金色的陽光灑進來,連陰暗中細小的塵埃也暴露在日光之下,悟蒼絕瀾提劍而起,最後看了一眼老禦屍王轉身往燦爛的陽光中走去。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惡人自有惡人磨。談不上什麽同情與感激,他幫他亦是他幫他,他們互不相欠。

宗廟乃是一座純白色的寶塔,此刻宗廟前的高台上水妖一族的高層齊聚,族長親自主持婚禮,四大長老坐鎮四方,島上的族人幾乎全都齊了,興高采烈的看著祭壇前一身大紅的一對新人。

辛逸眠一身大紅的喜服將他病態般蒼白的皮膚襯托的愈發白了,狹長的眉眼,緊抿的薄唇,一頭火紅色的長發張揚豔麗。他看著台下一臉誠摯祝福的人們,轉過頭看著手中紅綾另一端的女子,輕輕的,勾起了唇角。

這一笑,那冰雪般冷峻的容顏突然綻開,如同千萬樹純白的梨花在瞬間盛開,如雪落枝頭,是輕盈自在的美。

這一笑,下方的人們呆愣了,怔怔的看著他。這一笑,她卻戴著紅豔豔的蓋頭,自是無動於衷。

笑如春風,轉身即逝。

他從未想過會有她為自己穿上嫁衣的這天,盡管,這場婚禮不過是個陷阱。

這樣,也已經是奢求了。

從來就沒有希望,何談絕望?

“吉時到——”司禮高亮的聲音響徹湛藍的天,下方的喧囂瞬間停止。

紫檀木的手指瞬間扣攏了紅綾,輕輕搖了搖。

就在這滿含期待的寂靜中,有那麽一個瞬間,一道白光刺花了所有人的眼。緊接著,一道邪肆張狂的聲音破空而來:“本皇的女人,誰敢碰!”

一句話,如同一根導火索般,新娘子一把扯下紅蓋頭轉身就對上了最近的四長老之一。同一時刻,一直穩坐如山的族長也動了,瞬間接過一個長老。新郎反應也不慢,一把扯下束手束腳的禮服露出裏麵早就準備好的銀色鎧甲,就近挑了個族長撲過去。

劍如長虹,直接貫穿了剩下那長老胸膛。觸不及防的長老甚至臨死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鮮血灑在紅綾上,絕豔了一片天。

“啊——”反應過來的族人們紛紛尖叫著四散而逃,整個歡喜的場麵瞬間混亂不堪。

誰也會想到如此大喜的日子會變成喪日呢?

一把攬過紫檀木的腰,一劍橫掃,劍氣驚鴻,直接將那長老掀翻在地。

感受著腰間的溫度,紫檀木眼眶無端有些發熱,他回來了,他活著回來了,這樣就好,就好。

驚變不過一息之間,很多人根本就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見千百年來高高在上的四大長老全部死在了祭壇上。這速度,快到四位長老千百年來苦心培養出來的龐大力量,完全沒派上用場,等他們明白時,首領都沒了,誰還去白白送死?

蘊育千百載,毀滅一瞬間。

天地間,又再次靜了下來。

這段時間,還不夠族人們遠離這個場地,好在他們速度快,並沒傷到無辜居民。

悟蒼絕瀾擁緊了紫檀木危險的看了眼已經換衣了的辛逸眠,還好他識相,否則……

辛逸眠正麵迎上他的目光,毫無畏懼。他換衣,可不是因為懼他。

族人們看著高台上的情景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新郎脫了喜袍,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那個血衣人擁著新娘,一身的邪魅無雙,紅與紅相輝映,倒像是他們兩人的婚禮了。

血衣妖顏,通身絕冶。那氣勢,比之三天前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紫檀木及時插在兩人中間,看著他一身鮮血擔憂的皺緊了眉頭,一邊不著痕跡的靠近他扶著,一邊輕聲道:“怎麽樣?還撐的下去吧?”

他方才那兩劍的確淩厲,但三天不眠不休的死拚,精神肯定是高度集中,高手過招可是失之毫厘便失去性命的,這樣三天下來,若不是有堅韌的信念支撐著,透支精神力和體力到這種地步,隻怕早趴下了。而現在事情解決了,那口氣鬆下來,後勁肯定很慘烈。

紫檀木沒想到她猜的如此之準,話音剛落他還來不及回答便一頭栽在了她身上。

紫檀木嘴角抽了抽,跟台上的兩人點了點頭後半抱半扶著身上的人就離開了。

水杉和辛逸眠留下來跟族人解釋,接下來,還要清理那些觸角,忙得不可開交。

悟蒼絕瀾身上的傷很重,說是體無完膚也不為過,紫檀木很詫異,他是怎麽造就全身都是傷口偏偏那張臉就分毫無損的呢?

島上的大夫都素手無策之時,紫檀木耗費了一顆回渡丸下去才堪堪穩住他的傷情,接下來的五天裏,他都處於昏迷狀態。大夫說他精神力和體力透支過甚,加上傷勢嚴峻,本來是九死一生的情況,當她把她師傅留下的極品藥丸不要錢的給他灌下去以後,病情才堪堪好轉。

第五日晚上,他總算清醒過來。

“阿木,我餓了。”斜躺在床榻上,邪魅低迷的聲音緩緩道。

紫檀木坐在床邊淡淡一笑,端了旁邊櫃子上的粥挖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到他嘴邊。

玫瑰色的唇瓣勾了勾,丹鳳眼中波光意味不明,他含笑道:“阿木這幾天不是這麽喂我的吧?”

紫檀木頓了頓,這五天她就在這裏寸步不離的照顧他了,包括喂食和擦身子這樣的事都親力親為,但她確保他沒醒來過也沒看到她具體是怎麽做的,現在這麽說不過是……唔,她覺得是在求寵,當然,這個想法她絕對不會讓這個人察覺到。

“我知道我親手做的飯沒有你弄的好吃,如果你不滿意的話我就讓他們端走重新弄好了。”邊說邊作勢把手收回來。

“我吃,我吃。”一聽她親手做的,哪裏還顧及得了其他的啊,脖子一伸,一口粥滿滿的塞進嘴裏。“阿木做的東西豈有不好吃之理,我滿意的不得了呢。”

看他一臉滿足的樣子,她輕柔笑了笑,接著喂他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