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從偏殿而來,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如同以往般,在她腳邊蹲坐下,輕輕將頭貼在她腿上,整個人身上,帶著柔和聖潔的氣息。

紫檀木那一身冰冷,在這輕柔下,倒是緩了不少下來。

整整一天,紫檀木聽到的都是從各方打探來的消息,而且都是沒有,仿佛他們就從人間蒸發了般。

夜色慢慢降下,紫檀木的五指緊緊握成拳頭,被繭輕柔枕著的腿幾不可見的微微顫抖著。

瀕臨爆發之際,殿外突然轉來淩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渾身是血的嘯天歌腋下夾著藍直接衝到了她麵前,目光冷冽,那眼中的凶狠幾乎要撐破眼皮,咬牙道:“郝連流月,被抓了。”

“什麽!”紫檀木刷的站了起來,手指扣著石桌,緊緊的看著他,“被什麽人抓了?他當時情況怎麽樣?”

嘯天歌受傷很重,那刀削斧刻的一張臉上一道血痕從左臉劃過,深可見骨,胸前,腰間,背後,雙腿,幾乎全是傷口。

被他鬆開的藍強撐著身體反扶著他,他從懷中掏出兩塊令牌扔在桌上,這樣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花盡了他的力氣,連說話都困難,還是旁邊的藍冷冷解釋道:“這是蒼皇陛下拚著命從領頭人的腰間取出的令牌。來人太過厲害,我們還是低估對方實力了。冷璿從頭到尾都沒出現,來的,是個墨杉男子。”

紫檀木看著桌上那兩塊重重的令牌,一塊是在島上墨杉男子那裏得來的,另一塊該是嘯天歌拚命取的,上麵是一個地字。

地、玄,地、玄,紫檀木無聲念著著兩個字,突然道:“天地玄黃。這一定是天地玄黃中的兩個。”

她曾經見過很多組織用天地玄黃代表四個不同身份的人,看來是那個什麽王的四大手下了。

藍一驚,道:“你是說這樣的人有四個?這樣的人一個就這麽厲害了,四個……這幾乎不敢想象,怎麽會有這麽強的人?”

紫檀木眼光銳利,沉靜分析道:“而且,還一個比一個厲害。至少這個地就比玄厲害。”

“那我們怎麽辦?”藍扶著嘯天歌,此刻他整個人已經昏過去了,那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這樣重的傷。

怎麽辦,怎麽辦,他們連對手究竟是誰都搞不清楚,她縱使聰明絕頂,此刻也不知道啊不知道!

對了,雲湖隙,水夜鶯死前告訴她要去雲湖隙。可是雲湖隙遠在離國,此去再快也是好幾天路程,往返最少半個月,誰知道她一離開被抓走的兩人或者這全是傷兵的殿宇會出什麽事。

救人,必須救人,可是,怎麽救?

頭腦突然一昏,眼前一黑,紫檀木身體軟了下,不知何時起身的繭輕輕接住了她。

她甩了甩頭,突然感覺有一陣風過,周圍靜了靜,一雙手拉過她手腕,指尖搭在了她脈上。這個手法好熟悉,紫檀木眨了眨眼視線隨之又恢複了些,眼前,一身天青色長衫的人正皺著眉頭為她把脈。她勉強低聲道:“師傅,你怎麽來了?”

“還不是你小師叔催的。”沒好氣的說了聲,把脈的手緊了緊,他忽而皺緊了眉頭,古怪的看了她兩眼。

“怎麽了?”微靠著繭,她有些虛弱的問道。

遲道蒼放下她的手,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也不知道該替她高興還是擔憂的撫了撫她頰邊發,道:“師傅的小木頭長大了,要當娘親了。”

“什麽!”錯愕,紫檀木完全驚在了當場。

她懷孕了?有了他的孩子了。然而此時,他生死未卜,她大哥不知去向,他們危機四伏,龐大的敵人正向他們舉著槍。

一夕之間,整個世界好像都顛倒了,曾經站在大陸頂端的人突然間消失的消失,受傷的受傷,而那些從未聽聞過的人,卻從任意一個腐肉滋生的角落轉出來。

消瘦的手指輕輕放在腹部,孩子,你為何來的如此不是時候?

紫檀木從不覺得自己柔弱,然而這一刻在看到培育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師傅時,卻突然卸去了這些年來所有的強韌與鋒利,輕輕靠進他懷裏,像孩童般把頭埋在他懷裏,緊緊的閉著眼睛吸著氣。

遲道蒼收緊了雙手,任她像孩子般縮在他懷裏。他何曾見過這樣的徒弟?她一直都是那麽的淡漠,那是種刻在骨子裏的淡漠,恍若什麽事都可以不放在心裏。她三歲時能在萬丈懸崖下掉一個月克服恐高的威脅,八歲時與暗狼搏鬥體無完膚也一聲不啃,十三歲時全身功力盡廢形同廢人她不哭不鬧。他那樣堅韌的小徒兒啊,此時,卻像剛見識世界殘忍的小狼般縮在親人身邊。

遲道蒼深深吸了口氣,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睛,硬是扯出一絲招牌式的不正經的笑容出來,輕拍了拍她後背笑道:“啊哈,誰欺負我家小木頭,為師替你修理他去。”

紫檀木聞言輕扯了扯嘴角,穩穩的從他懷裏退出來。

那臉上,哪裏還有方才的柔弱,那眼眸,清冷的能泛出厲光來。

她可以在親人身邊休息一刻,卻絕不能一直軟弱。

此刻,還有兩個重要的人等著她去救,還有這麽多人需要她帶領,若她軟下了,豈不是真的沒希望了?她沒有那個資格。

她自己的命不要緊,可他們的命可是寄托在她手裏。一個行將踏錯,就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敵人是強,可不戰而退絕不是她的作風。就是真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無視他滿臉的不正經,她目光清亮,逼視著他道:“師傅,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遲道蒼被她這樣堅韌的目光逼視半響,那不正經的笑容緩緩褪下,輕輕歎了口氣,緩手拿起桌上的金色令牌,沿著紋路緩緩摩擦著,清潤的雙眼幽幽暗暗,道:“小木頭,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會收你為徒嗎?或者,悟蒼絕瀾、嘯天歌、郝連流月、包括已死了的木塔,你知道為何這世間你們的功法內力要高出其他人很多嗎?”

這……紫檀木搖頭,她從未想過這些,或者,從前她一直以為自己學功法太賣命所以高出別人很多似乎也不足為奇,現在聽他這麽說,似乎是別有隱情?至於收徒,她自然不會認為是自己那一疊銀票擺平了他,而是一直認為,收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難道也不是嗎?

遲道蒼搖了搖頭,繼續道:“你們都錯了,這世間有五座山峰是世人望塵莫及之處,而這五座山上分別住了五個人。你師傅我是其中之一,悟蒼絕瀾他們的師傅是其他四個。我們收徒的目的隻有一個——傳承。”

“傳承?”紫檀木微皺了眉頭,為什麽最近發生的事情統統出了她接受範圍了?

遲道蒼笑看了她一眼,但眼底深處卻並沒有笑意,問她道:“你我師徒相處十三年了,你可見你師傅我有半絲蒼老?”

紫檀木搖頭,這一點她也一直不解,為何她的師傅容顏不變?太詭異了,或許不止她師傅,悟蒼絕瀾的母後錦後似乎也很年輕,不符合年齡的年輕。以前她並不怎麽在意,而一旦被提出來……

遲道蒼並不管她還處在消化中,繼續道:“歲月催人老,可世間變化萬千,萬物相生相克,總有東西能壓製這種老化。你的每一次吐納都在呼吸天地間精華,當功力達到了一定境界後,人容顏的變化也可以在可控中,隻是從來沒有任一人能在有生之年練就如此高的功力。”

你不是人嗎?紫檀木不解的眼神緊跟著他。

遲道蒼輕笑出聲:“你師父我當然是人,但若要我像平常人那樣去修煉我就是再逆天也修煉不出來。方才說了,我的功力是傳承下來的,一代一代傳承,一代一代累積,一代一代進化。終有一天我這一身功力都是你的,這就是我當初收你的意義。”

“收徒,隻是為了將自己一身逆天的武功傳給別人?”紫檀木深深懷疑,哪有這樣的好事?她從不相信天上掉餡餅,除非是掉陷阱。

“不愧是我的小徒兒。”遲道蒼這個時候了還不忘來打趣她,在她眼神威脅下才又轉上正途:“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得到就必須要付出。而我們,是用一生去付出,這一生的時間包括最後的生命都是用來對付遺族。”

“遺族?”這一聲,不是出自紫檀木之口,而是昏過去又不知何時醒來的嘯天歌。

“是啊,遺族。”遲道蒼深吸了口氣,有些嘲諷的笑道:“世人都以為皇帝就是他們的天,嗬嗬,其實,皇帝也不過別人手中的傀儡而已。”

“你說什麽?!”嘯天歌略為虛弱的聲音含著絕對的怒氣,作為一個王者,如何接受傀儡這個詞?!

遲道蒼卻不理他,自顧自的道:“不敢置信是嗎?沒關係,聽我慢慢道來。”

遲道蒼在桌邊坐下,手中令牌權當了朽木壓下,看著幾人講到:“這段曆史很長,五國之前,天下本來一統,皇族很強大,世家傳承很久遠。可後來不知道為何,尊皇族為首的世家們紛紛叛離皇族。皇族失去世家的依仗,不過多久,枝葉分離。而離了皇族庇佑的世家們也沒能長久,在時光的洪流裏漸漸消逝,至今早已無聲無息。那些郡主封地的王侯將相幾經大戰最後成立了如今的這五國。”

紫檀木急不可見的皺了皺眉與嘯天歌對視一眼,這不是《混經》中記載的那段曆史嗎?紫檀木曾經在衣骨教時綠還拿這本書考過她呢,她當時就奇怪這兩不利的事皇族和世家為何會做。現在看來——“世家,是不是並沒有真的消失?千年傳承,怎麽可能消無聲息的就消失了呢?難道,這是你口中要對付的遺族?”

遲道蒼這次真是想不讚賞她都不行,“的確,他們並沒有消失。他們由明轉暗,更加專注於自己培養的勢力,他們的觸角幾乎爬滿了整個古藤大陸。他們暗中扶植各自看上的勢力幫他們奪得皇位,也就是現在的五國。當然,他們不會將天下白白送給這些皇帝,在每位皇帝的身邊都安排著他們的人暗中操控一切,離國的素妃,瀾國的錦後,蒼國上一任皇後,滕國在位皇後,珊國直接是控製女王。”

“什麽?!”聞言,紫檀木,嘯天歌,藍,齊齊震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