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回來的時候,他們一行人也不過走了一千米左右,不知是她速度太快,還是他們速度太慢了。
綠將手裏的竹筒遞給郝連流月的身邊的待女,“前麵不遠處就有個茶亭,隻是地方不怎麽好,我們將就著歇歇吧。”
郝連流月淡淡的“嗯”了聲。怎麽的都好,反正他一點不感覺到累。
他們行了半天了,這一路來也沒遇到什麽茶肆酒樓,一路青山綠水的眼福是飽了但是也挺累人啊。再說,像琳木說的,再好的風景看多了也容易產生視覺疲勞。
小茶鋪挺破舊的,就是在路邊搭的一個棚子,數套老桌椅,一個簾子搭起來的燒水的地兒,僅供路人休息。
郝連流月一行人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裏歇息了。郝連流月的排場一直不小,但這些人也隻是微微側目而已,不是常在江湖飄的,便是深諳世事的商人。
老板笑盈盈的迎過來:“這天幹地熱的,幾位可是要壺茶歇歇?”
紅笑笑:“那勞煩老板了。”
老板笑著回頭向內簾裏吼了一嗓子:“老婆子,上茶咯~”。
隻聽簾子裏一個響亮的女聲歡快的應到:“馬上就來咯~”。
綠打趣到:“兩位的感情真好啊,好一翻夫唱婦隨。”
那老板嗬嗬笑道:“老夫老妻了,哪有什麽感情好不好的,日子天天那麽過,能相互扶持一把這輩子也就過去了。”
藍將馬栓在路邊,向這邊走來時正好對著那老板紅光滿麵的臉,腳步頓了頓。過日子,竟這麽簡單嗎?
隨著郝連流月往裏走的紫檀木突然轉過身來,聲音淡淡的道:“藍姐姐,剛才在路邊我突然看見蘭馨花開了呢。你說奇怪不奇怪?都說它生命期短,可它居然也要掙這一時燦爛。”
藍隔著好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這是他自從來了之後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平時,他們並沒有交集。她記得她隻是在路過雲湖隙時看見那未等盛開便結束了生命的蘭馨花多嘴的問了公子一句:“為什麽它生命那麽短?甚至撐不過一個花期。”
當時,公子隻說這是上天賜給它的命運。而琳木當時在做什麽,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或者說,她要想的事情很多,就從來沒有精力去關注一個新加入的孩子。
“因為它想。”她說。
紫檀木點頭,這就夠了。
一行人落座後,小茶棚也沒有多餘的位置了。紫檀木和郝連流月坐在一桌。郝連流月位於上首,身下墊著柔軟的墊子,身後站著搖扇的待女,紫檀木坐在他對麵,紅黃藍綠兩人一方分別坐在左右。其他的桌子都是兩人一條長凳坐的滿滿的。
剛剛落座便聽老板娘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茶來了,幾位慢飲”。
這個地方的茶自然都是粗茶了,不過他們都是江湖上闖蕩的人,什麽苦沒吃過,這些,自是沒人在意。老板娘將茶放下後又在其它桌之間來回穿梭。端茶送水的,她也不亦樂乎。
老板娘頭上裹一條頭巾,一身粗布麻衣,腰間捆著一條圍腰,可能是常年的勞作讓她露在外麵的手顯得很粗糙。可是那張笑臉怎麽看就讓人覺得怎麽舒坦。盯著她看了很久的藍於是總結道:“這是個幸福的女人”。
黃有些興趣的道:“很少見你關注一個人,沒想到你向往的是這樣的生活。”
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這樣的生活有什麽不好嗎?”
綠搖頭接到:“不是不好,隻是沒想到你會期望。認識你這麽幾年,倒真是沒看出來。”
“哦?那你們以為我該過怎樣的生活?”
綠撐著腦袋仔細想了下,半響,些有氣無力的趴在桌子上。仔細想的時候,似乎真想不出來了,反而越想就越難斷定這件事。藍平時除了對武功很上進,其他的都像是跟她毫無關係一樣,當然,公子除外。所以她們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刀光劍影才是她畢生的追求,可是,誰又真的問過她的想法呢?
見綠一副苦惱樣,紅笑著道:“好了好了,怎麽過不是生活。我們還是好好補充下力氣,過了這個地兒還不知道能在哪裏能再遇上落腳處。”
藍垂眸,不再言語,今天她說的已經夠多的了。
能夠把金杯玉盞端出風流瀟灑的人不過是常人,可能夠把粗茶舊碗端出優雅典然的人,紫檀木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真不能稱之為凡人。而郝連流月,無異於這類人的代表。
其實,在紫檀木的意識裏,像郝連流月這樣的人,應該是出行待女會將所有他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特地打包帶著,雖然這樣會很費事。來這樣的破敗小地,就會將自己的東西搬出來,喝最好的茶,隻用自己專用的杯子,享受自己的生活,讓別人羨慕嫉妒恨去。
所以,當看到他自然而然的端起老板娘倒的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篩選出來不要的次品茶往自己嘴邊送時,對這個人的認同感就又強了幾分:能站在高處呼風喚雨,亦能在平地安穩而立。
郝連流月放下手中的茶碗,勾起嘴角:“怎麽?琳木覺得這茶不好喝嗎?”
紫檀木搖頭:“沒有”。
事實上,她壓根兒一點不懂茶。在她的嘴裏,再好的茶不過是起水的作用而已。區別隻在於,有的水喝的很便宜,而有的卻貴的離譜。她一向是有什麽喝什麽,沒有,白開水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正說著,那先前的老板突然走過來客氣的道:“幾位客官,小店今天生意實在是太好了,地方又小,桌子都幾經坐滿了,實在擠不下去了。這條路上也是隻有我們這一家小店,要是個漢子老漢這生意也不接了,可這位姑娘孤身一人,各位看看能不能讓她坐下來歇會兒?”
說著,老板讓開一步,眾人這才看到他身後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這少女懷裏抱著一把琵琶,烏黑的頭發鬆鬆的在身後束成一束,在夏日的淡風中輕輕搖擺著,身上一襲青色長袍,一雙柳葉眉,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粉色的唇微微勾著,整個人像清晨的露珠般清晰。
郝連流月笑,讚道:“有美一人,如朝露兮。真是歡迎直至。”
少女對著郝連流月盈盈一禮,嗓音清脆:“多謝”。輕扶桌角在紫檀木在身邊坐下。
黃倒了碗茶,放在她麵前,“茶粗碗漏,姑娘不介意就喝點吧”。
少女笑意清淺,“多謝”。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綠友好的問到。
“水夜鶯”她回到,聲音像夜鶯般動聽。
少女捧起碗送到嘴邊正準備喝,腦袋側了側,不知為何又突然放下。
黃問道:“水姑娘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少女笑了笑,搖頭。將茶碗端起小飲了幾口,輕輕擦了擦嘴角。
郝連流月看了眼她懷裏的琵琶問:“可是碟骨?”
少女微低的腦袋往他那邊側了側,笑道:“看來公子也是好樂之人”。
紫檀木從沒見郝連流月用過樂器,但是在他們攜帶的包裹中卻看到不少。
“好樂談不上,隻是略有所知而已。”蝶骨,是把琵琶,卻不是把簡單的琵琶。隻是知道這點的人,實在不多。他有那麽點了解,還真真隻是巧合。
少女點了點頭,並不再說話。她再次喝了口茶,站起身來告辭道:“多謝各位的茶,後會有期。”
郝連流月點頭:“後會有期”。
她起身的時候,頭仍是微微低著的,長長的睫毛從上而下覆蓋著,從外麵看過去幾乎看不到她眼睛。但是紫檀木剛好就坐在她旁邊,微抬頭就能發現,她的眼睛,黝黑,卻空洞,像是隔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她轉身的時候,紫檀木拉開長凳為她讓開道路。
少女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步伐很穩。快要觸到外麵濃烈的陽光時,她忽而輕輕側身向著這邊:“你的身邊很舒服,有種氣息,很好聞。嗯,像,碧海藍天。”
她慢慢的說完,然後融入陽光裏,漸行漸遠。
綠撐著下巴向她消失的方向輕輕抬了抬:“她在說誰?”
紅搖頭,黃和藍也沒答話。
紫檀木拉攏長凳,繼續喝著自己的茶。郝連流月笑笑不答。
綠突然恍然大悟的道“那姑娘不會是看上我們家公子了吧?”。喜歡他們家公子的人可多了,隻怕從此又要多一個傷心人了。
紫檀木輕輕咳了下,她承認剛才有被嗆了那麽一小下下。郝連大哥的魅力她毫不懷疑,不過這次,綠恐怕是想多了。
這邊綠還在惋惜著那少女的感情,就聽茶棚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經過。
棧道上響起馬蹄聲很正常,雖然這聲音的確燥了些,眾人也沒有在意。哪想才一個轉身的時間,那相同的聲音又從另一頭而來。那馬兒直衝到茶棚大門口,就在大夥兒都想會不會直接衝破棚子的時候,才聽到馬兒的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那馬上的人甚至連身也沒下,冷硬的聲音便直衝眾人耳膜:“不知各位有沒有看到一個盲女打此經過?她是我家小妹,孤身一人遠走。在下家裏擔心的緊,還盼各位告知。”
男子如鷹的眼睛掃過全場,在看到郝連流月時有片刻停頓又立馬收回來。
他要是不說,那副摸樣隻怕眾人會以為他是來尋仇的。大夥兒紛紛搖頭,女子倒是見到過,棚子裏就有不少,剛才來了又走了的也有一個,不過盲女他們就見過了。
紫檀木安靜的喝著自己的茶,聽著馬蹄聲又一次疾馳而去。有他們這麽不像的兄妹嗎?
再一次上路時,郝連流月躺在他那頂雪紗大轎裏側頭問紫檀木:“琳木可懂樂器?”
紫檀木既不搖頭也不點頭:“我隻會擊鼓”
鼓也是樂器的一種,她不點頭是因為她的鼓不是用來作樂的。
“那其它樂器琳木可知道?花樓裏這些東西應該不少吧。”
紫檀木仍然拿著那本書在手上翻著,應到:“我隻是夥計而已,沒有人規定夥計需要樂器立身。”
也是,看來是他想多了。
紫檀木總算把目光從書中扯出來:“你是有什麽要說的嗎?”
郝連流月輕笑:“琳木看水姑娘的那把琵琶好看嗎?”
琵琶?她說過她不懂樂器的。再說,樂器好看又有什麽用,要音質好才行啊。
見紫檀木看著他不吭聲,他繼續道:“琳木聽說過魔音嗎?”
“魔音?”
“嗯”他點頭,“那把琵琶的名字叫蝶骨,據說彈出來的樂音有迷惑人的作用,因此有魔音之名。蝶骨,骨,便是人骨,死在它之下的人不計其數。而音起時琵琶上雕刻的藍色蝴蝶會像活了一樣招呼同類旋轉起舞。”
魔音,迷惑人,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想起了雲湖隙那個用歌聲噬魂的女子。這其中也許有某種異曲同工之妙呢?
她不問他為什麽要告訴她這些,也不問他又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這個人,似乎什麽都清楚,卻又什麽都不說。“後來的那個男子你認識嗎?”
郝連流月搖頭笑問:“後來有男子來嗎?”
睜眼說瞎話。既然他不想說,紫檀木也再在多問了。車內再次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