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離皇的寢宮,紫檀木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很老實的回了自己的住處。她若要出去沒人阻止的了她,可她現在還不想出去。
身前有人引路,身後有人跟隨,這便是皇家的做派。到寢殿時,又是一地跪著的人。
“起來吧。”她走過他們之間,淡淡道。
她剛在鍍金的案幾後坐下,便有宮女碎步而來,請示道:“殿下,大公主到了。”
大公主,紫檀木在腦海中搜索了一圈,並沒有這個人的印象,不知道這位名義上的姐姐前來又是所謂何事?“請。”
宮女躬身退下,大廳內很快出現一個宮裝女子,女子一身金色絲線鉤織的鏤空外袍,長裙托地,頭戴金步搖,一步一行,搖曳生姿。
女子略顯富態,端莊舒雅,一張含笑的臉很近人意。
紫檀木並沒起身相迎,女子竟也不怪罪,揚起了一張笑臉,微微見了一禮,含笑道:“十三妹,姐姐有禮了。”
“公主請坐。”紫檀木並沒有叫姐姐,客客氣氣的讓人擺位,然後直入正題,“不知大公主前來所謂何事?”
她麵上雖然清淡有禮,但做法卻著實沒有親姐妹的親昵,大公主笑了笑,輕聲道:“能請妹妹屏退左右嗎?”
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紫檀木擺了擺手,殿內的人很識趣的退下,連殿門都體貼的關上了。
大公主鬆了口氣,整個人似乎都輕鬆不少。她站起身來走近紫檀木,盯著她看了半響,手伸了伸,似乎想碰碰她,但又笑了笑放下。她目光很柔和,回憶道:“你和素姨真像,都有種很悠遠很悠遠的感覺,有時候,讓人感覺不容於世。”
紫檀木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麽,但這個大公主給她的感覺卻並不差。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大公主如今二十有五卻還未嫁人,這在離國一直是很引人瞎想的。這個世界的女子,通常十六便嫁人了,二十五歲,實在不算年輕了。就算是公主,也該愁嫁,可看她麵容似乎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小時候素姨對我很好。”她笑了笑,似乎感覺這樣太像拉關係了,於是轉移話題道:“蒼皇提親之事我也聽說了。”
總算到正軌了,紫檀木淡淡的嗯了聲。
她不熱枕,她也並不在意,隻是看著她認真道:“我雖沒有太大的本事,但木兒若是想出宮,我一定能安然無恙的送你走的。”
“你幫我?”她清幽的目光放在她身上,見她並沒有什麽不自然,不由得有些好奇:“你為什麽幫我?”
紫檀木原以為她又要拿素妃說事,卻不料她端莊雍容的臉上隱隱發光,雙目堅定的道:“蒼國欺我離國太甚,剛打完仗就來逼婚,太不把我離國放在眼裏了。若真是用一個公主去和解這場爭霸,離國是暫時太平了,可這一國的尊嚴也被踐踏的徹底了,還有何顏麵屹立在大陸之上苟且偷生呢!”
這一番話,倒讓紫檀木對這個大公主有了一番新的認識了。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認識,在她看來,卻比那些口口聲聲含著和諧友好的男人強的多了。
“大皇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她淡淡笑了笑,道:“皇姐不必擔心,我自會想辦法的。”
大公主看了她一陣,忽而有些自嘲的一笑,道:“我怎麽忘了十三妹乃是征戰沙場無往不利的少年統領了呢,我這點力量,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並非這個意思。”紫檀木想了想,淡淡提醒道:“皇姐誤會了,想必皇姐培養自己的勢力也很不容易,若是為了我動用了,在這個關頭就實在太不應該了。時機不到,希望皇姐不要讓冰逸殷知道的太早。”
一個公主至今不成婚留在皇宮裏為的是什麽,紫檀木現在知道了。突然有些佩服她的勇氣,用自己的一生去挑一個國家的重擔,還如此盡職盡責。這與她又不同了,她是因為娘親離開時的遺囑才會為這個國家承擔責任,而大公主卻是身為一國公主全心全意的挑起自己身為皇家公主的責任。
“你後悔嗎?”她突然問道:“選擇了這條路,將注定一生孤獨。”
大公主先是楞了楞,不太清楚她為何突然說出這麽一句。然而在那雙透徹的雙眼下,她漸漸的知道了,麵前的這個人,竟然什麽都清楚。她輕輕笑了笑,道:“我的出生便決定了這一生的路途。父皇膝下無子,朝中為爭帝位明爭暗鬥。紫檀家的傳承,如何能安心交給這些居心叵測的人?無論我願不願意,從小就被告知了要為這個身份努力。”
她看著紫檀木,目光複雜,道:“老實說,這些年來我的付出一點也不比你少,所有儲君學的東西我一樣不落,甚至更加努力。因為是女子,所以需要付出的更多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甚至,我都不知道這些付出能不能助我最後成功。嗬嗬,其實有時候,我更希望不成功,這樣,反而真的輕鬆了。我努力了,該不負與先祖了吧?”
紫檀木靜靜的聽著,聽著這個有著血緣關係的女子有些矛盾的講述。她想,她是明白她的感受的。這世上,有多少東西是身不由己的。一個人的出生無法選擇,所謂的羨慕都是多餘的。她想,大公主一定羨慕那些平常人家的兒女,那樣輕鬆自在的活著,遠比沒日沒夜的麵對一整個國家的陰影要快活。
最讓人無奈的,無非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了。”紫檀木的雙眼直直的看進她眼底,她明白了她為何到來,也給出了她的答案。
“你相信嗎?我來之前就感覺到,這一次,我會成功的。”大公主的目光透著中憐愛,這是種無差別的憐愛,輕輕的落下,消無聲息卻暖人心窩。“在某些方麵,我們是同一種人。”
紫檀木並沒有反對,答應幫她,是因為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了,即使離國曆史上從未出現過女皇,但同樣作為女子,她卻並不認為出一個有何不可。
“其實,我們也並不能算是同一種人。”紫檀木忽然眨眼笑了笑,道:“因為我想的,始終是如何逃避責任。”
大公主似乎有些詫異,但複而又笑了,笑著搖頭,“你啊。”
相比於她的親生父親紫檀瑜,紫檀木反而要覺得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姐還親切些。感情雖不濃鬱,但兩人卻淡的頗為融洽,清淺的笑聲在大殿中不時落下,倒顯得這大的空曠的宮殿不那麽冷清。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到中午,紫檀木今天的話算是出奇的多的,大公主留下來食過午飯才離開。整整一個下午,沒有人再來過。一直到傍晚,才來了個不速之客。
冰逸殷並非是一個人進來的,他的身後帶了一排手奉托盤的宮女。
“嘯天歌要見我?“紫檀木如同木樁般坐在案幾後,淡淡的問道。
冰逸殷一點不客氣的道:“是的,蒼皇親口下的指令。”
看了眼侍女們手上奉的東西,她緩緩起身走過去,消瘦的手指挑起精美的珠花,漫不經心的摸了摸金絲鏤衣,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望向冰逸殷道:“王爺考慮的可真是周到。”
冰逸殷剛露出得意之色,她又不慌不忙的加了句:“可惜,這些顏色,本統領不喜歡。”
冰逸殷麵色一沉,紫檀木恍若不覺的再加道:“本統領向來以為自己很得王爺關注,卻原來王爺連我常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都不知道呀。”
所謂的關注是什麽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這是我離國公主的正裝。”冰逸殷的口氣已經近乎嚴厲了,可惜,紫檀木不吃這套。“殿下多番挑剔,可是對我離國宮廷不滿意?”
“那倒不至於。”紫檀木淡淡道:“本統領是怕有人對我不滿。”
愛見不見,不見拉倒,去與不去,她都無所謂。
紫檀木的想法,冰逸殷也能猜到一些,他忍了忍,手一揮,對宮女道:“去把那件寒蟬天衣取來。”
“諾。”宮女聞言依次退下。
紫檀木才不管什麽寒蟬天衣呢,找了會兒茬後,她很淡定的在大殿內閑走著,淡眼四掃,恍若觀光。
寒蟬天衣送來的時候冰逸殷甩袖出去了,寒蟬天衣穿到身上時,紫檀木才睜眼看了它一眼。
上身清涼,這是種極其舒適的涼,像夏天的冰露。冰藍色的衣袍,輕如煙絮,似乎輕輕吹出一口氣就能將之吹走般。發髻上斜插的冰鳳凰漫下幾縷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蕩,飄然輕響。點睛之筆是額間那朵霧綸花,冰藍色的花瓣若隱若現,如同從皮膚中開出來的般,還含著淡淡青煙繚繞。這讓她那張清淡的臉幾乎要清遠到另一個世界般。
紫檀木覺得,鏡中的女子不真實到了極致,連她自己都似乎把握不了了。
這種感覺,她很不喜歡。
為她打理的宮女眼中有無法掩飾的驚歎,她恭敬的垂首,道:“殿下,好了。”
“嗯。”淡淡應了聲,起身,緩緩向殿門走去。
真的是緩緩,緩的不能再緩了。不是她不想加快,而是這裙擺內層膝蓋處收的太緊,根本沒法大步。她總算明白古代女子為什麽都是小碎步了,就算她們本身不端莊,在這樣的束縛下也沒法粗俗的起來。
冰逸殷本是有些不耐煩的等在外麵,此刻見走出來的女子,楞了楞,然後又冷哼一聲,在前麵帶路。
出了皇宮,卻並沒出檀都,馬車停在西郊的一處山莊外。
冰逸殷並沒有進去,下了馬車後他很有禮且親近的對紫檀木叮囑道:“皇叔便不方便作陪了,願殿下與蒼皇陛下相處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