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湖隙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白天它是一道天地奇景,美麗玄妙,讓人恨不的在這樣一個世外仙境裏安安靜靜的過一輩子。而晚上,她卻是幽冷的地獄,噬魂奪魄,進去了,你的一輩子就真會被過在裏麵,絕無出路。

二十年前,這裏卻是一處聞名於世的風景地,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停留與此的人都數不甚數。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幅讓人聞風喪膽的模樣?這要從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說起。

那晚,夜色正好,天上一輪圓月高照,雲湖兩邊山上的桃花都開遍了,把黑色的夜生生染成一片桃紅,連湖水都像是抹了胭脂的姑娘一樣嬌羞的躲在一層紗霧裏,好不燦爛。

專門來訪雲湖隙的人很多,文人雅客自是少不了,江湖豪傑也不少,王公貴族好消遣的自然不會沒有。見如此良辰美景,不邀些人好好賞一賞豈不是浪費了天公的美意。於是,一場盛宴就在大家共同的期待中開場。

宴本是好宴,大家也都很歡。一切變化的始端源於半場進入的那皮馬,以及,那個馬上青姿昭然的女子。不過當時的人們並不知道,甚至還有幾個年輕公子上前搭訕。

女子並沒理會那些年輕貴公子,一張美麗的臉崩的緊緊的,直到走到一個男人麵前,她才突的笑了,那一笑,像是有千樹萬樹梨花在一瞬間開了,她笑著輕輕握住那男人的手:“易華,我總算找到你了。你知道嗎?上次你離開之後說是很快會在回來,我就在山上等啊等,你說‘命猶在,魂必歸’,你知不知道我還擔心你出什麽事,現在看到你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那男人把她手扶下,看了眼站在旁邊的世家小姐,口氣不算太好:“你跑這裏來幹嘛?不是叫你在那兒好好等著嗎?”

周圍的看客有些奇怪,要說在這裏參加宴會的也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可這個男人,他們還真沒見過,若不是有這麽個麗人闖進來找他,恐怕他們都不知道有這麽個人的存在。

女子仍舊笑,並沒有因為他的疏淡而厭煩:“易華,你不來找我,定是因為事忙,那我便來找你吧。我一生都活在山上,也隻認識你一個人,你就是全部的世界。”

男人似乎是被女子的話感動了,語氣軟了一些:“你先離開,我自會去找你的。”

那女子看著他,臉頰有片嫣紅,不知是被桃花照的還是因為見到男子的激動。她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他看認真道:“真的嗎?”

“嗯”那男子錯過目光。

女子又笑了,笑聲在涼涼的風中被打濕,柔軟異常,她說:“好,我會離開的,在離開之前,我能再為你唱首歌嗎?你我初見時,你說喜歡我唱歌,像是有種魔力拉著你不自覺的沉淪。”

男子像是也想起了以前,這次倒是真柔軟了些,輕輕的點了點頭。

於是,噩夢就此開始了。

女子走到湖邊的柳樹下,軟軟的柳枝輕輕的在她身邊漂浮,湖邊霧氣繚繞,她的身姿隱在霧色裏看不真切。這是他們初見時的情景,一幕一幕,她從不曾忘記。

女子的歌聲很動聽,可能那些人一輩子都沒聽過那麽動人的旋律。那聲音就像一條條細細的絲帶般圍著人打著圈,如同有生命般拉著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音樂中心的男子仿佛木偶一般站在那裏,空洞的眼神直直的望著那個女子的方向,女子眼睛一直望著他,他們對望著,脈脈含情,女子笑的甜蜜。

這個時候武功高強之輩逐漸感覺出不對了,有人似乎試圖控製他們的意識。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大了,那種弧度,似乎很幸福。那歌聲中心的男子突然間就直直的跪了下去,歌聲有一瞬間的停頓。

就這麽一瞬,那些隻是受歌聲影響卻並不針對的高手們中從沉溺中掙脫了出來,拉起跟自己有關係的人紛紛向外退去。為什麽不殺了那女子?人家尚不針對他們,他們就逃不出樂聲的掌控了,拿命去賭沒什麽勝算的對決,他們不是瘋子。

女子似乎不知道那些人紛紛退走,或者,對她來說,她的世界就隻有一個人,其他人,跟她毫無關係。她隻知道,她的世界,就在眼前,碎了。

女子蓮步輕移,緩緩向男子走去,猶如當時她身穿紅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婚禮,或者,墓地。她以為即使隻有兩個人,沒有明堂高坐,沒有賓客滿庭,山間的每棵樹木花草都可以當見證,他們也天長地久的走下去。

在她的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能見證他們在一起的每個時光。可原來在他的世界裏,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她存在的痕跡。所以他離開,於她,整個山上都是他的影子,她無地自融。而於他,她不在,他不想起,沒有人提醒他還有一個人跟他有關係。

這些,她原本是都不知道的。

直到那一天一個族人到來告訴她世俗的那些東西,她才明白,她的世界太小了,裝不下他,功名前程,美人天下,他追名逐利,她過客而已。那又為什麽給她那麽美好的期待,拿走她一切的一切?

她輕輕笑起來,對著木樁般跪在地上的男人。那麽,一起碎吧。

迷人的歌聲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尖銳。那個男人,像是被一根弦強撐著跪在那裏,在這一刻,轟然倒地。一直睜大的眼睛,致死,也沒能閉上。

女子纖細的手指慢慢爬上他臉頰,殷紅的丹寇貼著他死灰色的皮膚憐惜的撫摸。然後女子從懷中掏出一把漂亮的匕首,拔開刀鞘,對著男子溫柔的笑:“易華,我們說過要愛到生命的盡頭,你看,你丟下我走了,我卻舍不得丟下你,放心,我來陪你。”

說完,女子徑直將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口,鮮血透過衣衫,和山上的桃花交相呼應,她臉頰上的紅雲更甚了,很美。

“從那以後,凡是晚上進雲湖隙的人都會被歌聲吞噬神魂,據說是那個女子死去的魂魄怨氣太大不肯離去。她恨這現世無情,人心易異,要找所有人索命。”郝連流月長長的手指捧著白玉杯輕柔摩察著。

紫檀木突然起身走到離他遠一點的綠的位置旁坐下,郝連流月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紅掩嘴一笑:“公子,小琳木看你輕柔撫摸玉杯定是想到了那女子撫摸她死去的丈夫時的動作,你把她嚇著了呢。”

郝連流月莞爾一笑,輕輕的將杯子放在旁邊的地麵上。

紫檀木會被嚇到嗎?她自己都不信。她隻是突然有些唏噓,這樣的愛,沒人能給予評價。“我們怎麽辦?“

郝連流月道:“當然是原地駐紮了,等天亮吧。”

他們已經走到雲湖隙口了,隻要穿過兩山之間的通道就可以進去。不過聽到郝連流月的這個決定,大家都很支持。雖然衣骨教武功不弱,可是二十年前那晚高手也不少,可是,結果呢?還不是統統丟盔棄甲的跑了,能跑出來還都是因為別人壓根兒沒理會他們。這二十年來也不是沒人闖過,其中不乏不信邪專門來挑戰的頂級高手,可惜,沒人出來過。

綠抱著雙臂弱弱的問道:“公子,那聲音不會傳到外麵來吧?我們住在口子外麵安全嗎?”

郝連流月輕笑道:“別擔心,不會的。隻要人不進去,她是不會來犯的。”

綠“哦”了聲,她已經決定了,今晚一定不要離開這個眾人圍著的大火堆,哪怕是內急了也要憋著,實在忍不住了也要拉上紅和黃一起去。

這個夜晚,月亮依舊很圓,火堆劈裏啪啦的燃燒著。

藍、紅和黃一開始就相靠著睡過去了,綠開始還強撐著眼睛說什麽也不睡,後來頭一點一點的也睡著了。郝連流月躺在他那頂大轎子裏,雪紗在夜風中輕拂著。

紫檀木靠著樹根,火光在她眼裏調皮的跳動著。她不睡,不是怕鬼,隻是習慣性的發呆而已,什麽時候想睡了眼睛自然就閉上了。

子時,月亮像個大圓盤般掛在天上。真是圓的不能再圓了。

紫檀木眉頭皺了皺,靠著樹根的身子不自在的翻了翻。不到一會兒,又翻過來,雙手自然的捂著耳朵把身體卷成一團。

火堆早就熄滅了,周圍是月光與黑暗拚搏後留下的斑駁光影。

紫檀木突然站起身來,繞過熟睡的人向口子走去,行走的腳步,無聲無息。

直到站在口子前,腳步才暫時止住。兩邊的山峰像黑黝黝的人站立在那裏,手裏握著不知名的武器。口子的風很大,吹得她的衣袍獵獵作響。瘦小的身子,在大風的拉扯中像隨時會飛走。

風淩亂了衣衫,她恍若不覺,左腳抬起向裏麵踏入。這時,右肩旁突然被人大力一扯向後倒去。

紫檀木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山口,有些茫然的轉頭望著郝連流月。“郝連大哥?”

郝連流月輕輕歎了一口氣,彎腰將她拉起。“琳木,這個世界是沒有鬼的。”

紫檀木整理著衣服,低著的頭看不出臉上是什麽表情:“是,可是,也總有些奇怪的東西人們沒法解釋。”

盡管生活在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她也總相信有很多東西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比如——她來到這裏。

山口的風依然不停,吹動著衣塊飄飛。月光下他的背影很柔和,隨著他轉身的動作,那種優雅更甚了。

“沒事了。”輕輕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紫檀木幾步跟上郝連流月走向營地,轉頭向身後看去,那個地方,總有一天她會去弄清楚的。

綠醒來的時候,紅她們仍然在睡著,公子的驕子裏沒有聲響,琳木斜靠在樹根上看著她。綠幾步向他走去,拉起他往林子裏去,今天早餐一定要豐盛,昨天擔心了那麽久,不補回來怎麽行。

紫檀木亦步亦趨的跟著,這幾天來,偶爾給她們打下手的日子她已經習慣了。當然,她們都當她是孩子樣對待,不是孩子能做的她們從來不讓她碰,盡管她自己覺得她的年齡其實比他們誰都大。

早飯後,一行人收拾好了向雲湖隙行去。穿過兩山口那條窄道,眼前便豁然開朗了。

一片很大很大的湖氤氳著清晨的霧氣,還有清新的水汽混在空氣裏撲麵而來。各種嬌美的花朵爭相綻放,青青綠草圍繞。山倒映在水裏,湖水泛著微微的波調皮的捉弄著它的倒影。

自打進來就頗有點不安的綠此刻也顧不得昨晚腦子的那些東西了,一路上摘花撲蝶,玩的不亦樂乎。紅她們也興致高漲。

紫檀木一路沉默著,雖然沉默是她一直以來的作風。可這一次,那張清淡的臉上神色雖還是沒變可總感覺有些不一樣。

直到要完全走出這片湖澤,紫檀木突然出聲道:“這片湖,真的很漂亮。”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前方的紅日,那湖已經在身後不近的地方了。

紅幾人紛紛點頭認可,還頗有點不舍。

郝連流月笑了笑,長長的手指挑起雪紗的一角,隔的遠遠的往湖裏看了一眼,波浪依舊輕微蕩漾著。“的確”。

可是誰說,越美麗的東西越危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