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嗤木然的抱臂門神般佇立在帳前,聲音喑啞的敘述道:“你們各自帶兵走後,統領突然召集我們……”

他仔細無比的將整個經過說出來,細致到統領什麽時候說了什麽話,當時是怎樣一副表情,他們又是作何反應。

辛嚴聽後,胸口起伏不定,狠狠罵道:“簡直是胡鬧!胡鬧!他怎生的這般不知輕重,他才是統領啊!怎麽可以不顧幾十萬軍隊舍身救你們?你們也是,士兵的職責是什麽不知道嗎?即使是你們都死光了,也決不能讓他犯險,實在是,實在是……”

他越說越急,到後來上氣不接下氣,最後隻有用手掌捂著胸口半彎下腰來。

一隻冰涼的手從旁邊伸來扶起他,冷冷的身音如同含了層冰霜,僵硬的問道:“他在哪裏墜崖的?”

不知為何,當他問出這句並不奇怪的話時辛嚴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即使他不問他也會繼續問。

詛嗤眼光聚集在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的少年將軍身上,他沒發現他出現,盡管他剛才的注意力有被說事分散,但就算這樣也足以說明一點:這個少年將軍的功夫高出他很多。否則,他不可能察覺不到。

他看著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從裏麵讀出了一些和他一樣的東西,為了同一個人,決意同一件事情。他當下毫不遲疑的道:“我可以帶你去。”

“好。”隻此一字,辛逸眠放開扶住辛嚴的手轉身便往營地外走。

辛嚴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孤絕的背影,從什麽時候起,幽琳木在他向來不把什麽放在眼裏的兒子心裏,占據了這樣的分量,一聽說他有事,他便想也不想的就要往前衝?他強硬命令道:“你給我站住,不許去!”

那身影隻是僵了僵,便繼續走下去,他氣急敗壞的大吼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蒼軍的地盤,木塔還在那裏坐鎮,你們前去,不過是送死而已。回來,都給我回來!”

“哪怕是送死,我也要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死。”少年冰冷堅定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亦如那腳步般,堅定不移。

這是二十幾年來第一次,他的兒子不聽他的話,辛嚴的心裏,五味陳雜。

他的那骨子執拗勁,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無力扭轉。

一身白色盔甲加身,一頭火紅的頭發,一張病態般蒼白堅硬的臉,再配上一往無前的步伐,這孤注的身影,本該屬於這位少年將軍。

“你為什麽先前不去找他?”出了營地後,兩人迅速向那方山崖趕去,辛逸眠腳下不停,口中卻快問道。

詛嗤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走著,聽言也回道:“統領是為了救這一幫兄弟才墜崖的,我自然要安全的把他們都帶回來再作打算。”

這個理由,該死的合理。他的部下,果然都不是凡庸之輩。

兩人都在用輕功飛馳,這麽一會兒時間雖然離營地不算太遠,但周圍林木密集,也沒什麽人。

“你們這是要去哪裏?”一道清冷的聲音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兩人的耳力,這聲音,這聲音……如此熟悉……

兩人瞬間駐步僵硬在原地,相視的眼中,都有同樣的震驚,他不是……

辛逸眠狹長的雙眼迅速掃向四周,地上、樹上、天上,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可是沒有,並沒有看到要找的那個人的身影。

不可能,同時出現幻覺吧?

“你們是在找我?”那聲音再次出現,隻是這一次,明顯是從他們身後發出。

兩人風速轉身,隻見那樹根之上不知何時坐了個血衣人,血衣甚是熟悉,而那張麵孔卻更為熟悉。

“統領。”詛嗤下意識的呼出聲,自覺失態後,馬上微垂著頭退後一步扮作空氣。

紫檀木向詛嗤點點頭,然後看向見著她後一直一動不動的人,微勾了嘴角和氣道:“逸眠,是要去找我嗎?”

狹長的眼睛定定的盯著他,他沒事,他是真的沒事,還能說話,還能安然而坐,甚至,還能對他微微笑,他不禁閉上了雙眸,如此,就好。

“怎麽了?逸眠。”紫檀木看著一聲不響就閉上眼睛的人微有些納悶,看見她就閉目不見,兩人關係雖然一直以來都不太好,但也不至於這樣吧?

狹長的眉眼再打開,裏麵,又是冰雪一般的寒冷,蒼白的薄唇吐出兩字:“沒事。”

雙眼在他血衣之上幾掃,他細長的眉微皺,他為什麽穿著那個人的衣服?

“阿木,別坐在地下了,地下潮濕,對你的身體不好。”這個聲音就在此時從紫檀木所坐的樹背後繞出來,帶著自然而然的關心與親近。

辛逸眠雙目鎖定那個一身血衣身體傾長的男人,心口突然有些發哽。

悟蒼絕瀾是何氣敏銳的人,當下將放在她身上的視線調到注視著他的目光上,電光火石,與之相撞。

兩個長身而立的男子,一個紅衣似血,灼熱妖冶,一個白色盔甲加身,冰冷鐵血,雙道刀鋒般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切割,絞殺,不死不滅,最終,化為誰也看不懂的緘默。

辛逸眠看著這雙眼,隱隱地似乎明白了什麽。這個人,也和他一樣吧?隻能遠遠的看著,永遠,永遠也不可能……

哪怕是近在咫尺,那也是,觸手不可及。

那是不為世人容納的禁地,犯之,舉世皆敵。

可是,他控製不住啊,多少次試圖抹殺都隻發現越陷越深,逃脫是糾心的結,靠近是撕魂的痛,就這樣,無法救贖。

那麽,他是否也與他一樣?那麽,對這個人最初的所有排斥,似乎都演變成對自己的安慰,至少,這世上不隻他一個人煎熬著。

然而,他卻又疑惑了,為什麽他沒有從那雙眼睛裏看到痛苦,反而,看到了絲絲笑意……笑意?難道,是他感覺出錯?

悟蒼絕瀾收回對視良久的眼神,他想,他總算知道了,最初的不友好是因為什麽。那的確,沒法友好啊。他縱使有包容天下的心胸,在某些方麵,他也絕不是個大度的人。

他彎身,雙手握住她消瘦的雙肩,低頭在她耳邊輕笑道:“阿木乖,起來吧,地上涼。”

紫檀木黑了臉,乖?有沒有搞錯?當她是幾歲小孩呢。雙眼下意識的去看前麵那兩人,見他們一人微垂著頭似乎什麽都沒看見,一人雙目失神似乎什麽都沒聽見,這才給了身邊人一個警告的眼神:注意言行!

眼睛雖威脅著,身子卻在他的攙扶中站起來,地上,的確涼,不利於快點送走大姨媽。

“我們走吧阿木。”悟蒼絕瀾這麽說著,手中動作卻比話還要快,尚未等到她回話,便打橫將她抱了起來,這一抱,瞬間將兩道視線吸引來。

紫檀木隻好正了正麵色,借著他開始那個讓她哭笑不得的理由,淡著臉自然的道:“我受傷了,暫時走不了路。”

從那麽高的山崖落下,受傷是在所難免的,兩人便也沒多想。見他們已經邁開步往前走了,於是也改了方向往回去。

“別跟著我們。”兩人走了不過兩步,便聽得清冷的聲音如此道。

辛逸眠狹長的雙眼瞬間如刀光般射向兩人,為何?

紫檀木麵色一沉,眼皮微斂,冷淡說道:“如今,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身亡了,何不將計就計?”

辛逸眠雙眼跟著一寒,兩人目光一交接,計謀,油然而生。

你不是想我死嗎?那好,我便從你眼前消失,倒要看看最終消失的會是誰?!

“好,稍後我和詛嗤回去便向外宣告,統領為救將士性命墜崖,搜尋,無果。”辛逸眠冷冷的宣布這個結果,幾人的眼裏,流露出笑意。

辛逸眠和詛嗤兩人要停留一段時間稍作打扮再回去報告統領身亡這個消息,已證實他們是如何艱苦尋找,又是如何悲痛難言,最後勵誌要為統領報仇,以激起全軍鬥誌。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亦假來假作真。熟真熟假,熟分得清?

而悟蒼絕瀾抱著紫檀木輕而易舉的躲過了此刻正沉浸在悲痛中戒備鬆懈的營地士兵,潛進了紫檀木的營帳。

彎腰將她放在床上,他道:“阿木等等,我去拿些東西。”

他起身正要走,卻聽她道:“等等,你是要去幫我拿……?”

未盡的話,兩人都懂,軍營之中定然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所以隻能讓外麵的人想辦法了,他去辦,無疑使最好的。

“是。”他坦然點頭,之前再尷尬的情形都有了,如今也不必拘於這些。

“不用去了。”她道,見他詫異的看來,她指指塌下,道:“下麵有個包裹,裏麵有早已準備好東西。”

丹鳳眼微微閃了閃,他早該想到啊,以她向來的謹慎,自然是有所防備的。他於是點點頭,衣擺一掀,蹲下身來。

“額……”紫檀木看著屈尊降貴的瀾皇陛下,想了想,還是得寸進尺的道:“我為防有人不小心看到,把包裹塞到了最裏麵,可能比較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