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什麽,他並沒有說清,在她的意識最深處便是離開這個世界,這是前生今世她都無法逃脫的噩夢,兩個至親的人,以同一種方式永別她,這樣的打擊,她能夠承受一兩次,卻再也不願麵對第三次了。

"好,我們拉勾。"她淡淡道,與此同時伸出了小手指。她的兩個母親,不論何時想起,那都是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哪怕她已早百毒不侵。

他眼眸中劃過一絲詫異,卻含笑的伸出修長的小手指輕輕勾上她的。

滿天的紅楓下,一藍一紅兩具身體依偎在一起,墨黑的長發鋪了一地,她微仰頭,他微低頭,眼中的光芒同時聚集在相交的小指上。

紫檀木定定的看著兩相交接的手指,眼前光影轉換,她似乎又看到了前生坍塌的屋下,母親用雙手為她頂住塌下來的牆麵,生命的最後一刻強撐起笑顏對她說:"木兒,帶著媽媽的幸福一起活下去。不準頑皮,我們拉勾……"

母親蒼白的嘴唇低低的念著:"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便了的是、是……小…狗……"

聲音越來越低,最終隨著她的生命一起消失不見。

而她那雙撐起她整個世界的雙手,哪裏還空的出一絲一毫來跟她拉勾呢?

隻是後來被救出後,她一直一直拉著她已經僵硬的小指不停搖啊搖,直到她安然入葬。

而此刻手指另一端傳來的溫度是她當時渴望不可及的,不禁學了記憶中她溫柔的麵孔與語調,柔聲念到:"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的是小狗狗。"

他隻是從頭到尾含笑的看著她,有些許的詫異,但更多的是包容和欣喜,一百年不許變,一百年,不過一生而已,人之一生,也不過白駒過隙,他便拿了這一生做賭注又有何防?

這浮生,本是一場命定。

既然承諾已定,又是她主動提出的,他便勢必要為自己討個公道了,當下唇角一勾,道:"阿木睡前說的那個人,是阿木的誰?"

一直以來她的淡漠如同一片死水,再大的石子丟下去也泛不起絲毫波瀾,然而今日的她讓他看清楚,再淡漠的人也有無論如何都淡忘不了的往事,再強悍的人也有脆弱之處,這些,便是缺口。

紫檀木雙目有些迷茫,就近靠著熱源,她在腦子裏思索了良久才慢吞吞的想起睡著前的情形,依稀恍惚,是有那麽一件她並未曾太在意的事情。想起方才那夢,她卷曲著身子成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姿勢,道:“她是……我母……娘親。”

那個人,是她娘親,她愛她的娘親,很愛很愛,也是理所應當啊!

丹鳳眼中的幽深波光似煙柳遇風瞬息便被吹散開去,嘴角愉悅的勾起,將蜷縮在懷中自抱的人緊緊圈進胸口。

她從來沒有如此脆弱過,三年之前可以血染武林力戰群雄,三年之後能馳騁疆場殺伐天下,她是如此的強硬,強硬到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永遠沒有傷痛永遠低不了頭,他們把她當成最堅實的依靠,可又有誰知道她也有難以愈合的傷口,也需要依靠?

他輕輕的將下顎放在她發絲柔軟的頭頂,看著眼前紛落不停的紅楓,想著這一切。

其實,最開始,他就沒把她當無懈可擊的人來對待。初見,她是他打賭意外輸後瞄準的小少年,那一吻,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實在不似男童。

宇山背她走了一夜,從黑夜到黎明,背上小小的人,輕的沒有重量,哪裏是下手豪不留情的鐵色少年呢?

再後來見她,全身是血的躺在她師傅懷裏,奄奄一息,完全沒有翻手刀劍覆手鞭的殺伐淩厲,那般脆弱,恍惚一碰就會消失。

是啊,他們從初見便不是咄咄逼人的摸樣,她縱然清冷,卻始終讓他感覺柔軟,柔軟到眷戀。在他眼裏心底,她不是刷新了武林排行榜的無情少年,也不是鐵血冰冷的少年統領,她隻是他的阿木,一個帶著一身清輝與淡漠,實則敏感纖細的女子。

“阿木,你若是偷偷哭,我必定笑話你,若是傷心了,就放聲出來。”他含笑的聲音如同說著今早吃什麽般自然的說來。

雙手抱著自己雙腿,長發鋪了滿地,這是她前世一旦失控時最常做的動作。抱了良久,她抬起頭將下巴放在手臂上,微咪了眼睛看他,見他笑容比紅楓還惹眼,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的遷怒,她不禁又想罵句:“妖孽。”

她不止想了,事實證明,她也真開口了。

她自然是沒哭,笑話,娘親死的時候就已經是她最後一次流淚了,她怎麽會允許自己一直脆弱下去。

她這一罵,他反而笑得更妖冶了,丹鳳眼中似乎有絲絲引力直勾著人看,妖不過須臾,他收起那般笑容勾出一如既往的弧度認真看著她道:“阿木,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她不由的斜了他一眼,她何時沒有好好的過日子了?她的日子過得好得很呢,振臂一呼三軍齊發,要風得風要雨,今日,不過是個特例,她自然會恢複過來的。

但他到底,是在安撫鼓勵她,向來深明大義的她還是點點頭,慢慢站起身來道:“好啊,回去繼續過日子吧。”

回去,又是戰爭的繼續,淌血過生,也是種日子啊。

她本來撐著地麵已經站了一半起來了,卻被他中途阻止,她丟了個疑惑的眼神,他一笑,彎腰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道:“你現在不方便走路,不想在地麵留下一路的痕跡的話,隻好這樣了。”

她亦不是扭捏之人,當下調整了個位置,穩穩的掛在他胸前,淡笑著道:“是,多謝瀾瀾救助。”

“若是真謝,就好好聽我的話,不管再忙,按時吃飯,你太瘦了……”柔軟的落葉地麵被輕緩的腳步踩過,血色衣擺翩躚中,幾片紅楓隨之纏綿而下。

這邊才經曆一番曲折,營帳那邊也迎來了一番波折。

“爽啊,太爽了,叫他蒼國平時雄糾糾氣昂昂的,一如山林那就跟蒼蠅入了蛛網,暈頭亂撞啊!真是殺的痛快,出了這一口惡氣!”大將軍爽朗的笑著向營地中走來,那笑聲一直從營地外一直持續到營地內,可見其高興。

是啊,一路兵敗,好不容易殺了個痛快,大出了口惡氣,任誰都高興啊。

可是除他之外,卻奇怪的沒有一個人笑出聲來,相反的,營地之內靜的出奇,隻有他的大笑聲空落落的回蕩,詭異之極。

辛嚴笑聲斷在喉嚨裏,盡管心中的興奮還在跳躍,但多年來的將軍身崖也不是白過的,他很快發現了不同之處。看著營地中一個個垂頭的士兵,他實在想不明白他們這是怎麽了?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在統領的帶領下一直視鬥誌高揚,怎麽如今打了個大勝仗反倒是變成了這幅模樣?

而且,每日他在營地中走動都會有路過的士兵主動上前來跟他問好,今日這些人見他走過眼前卻是連頭都不抬。詭異,太詭異,他心中一沉,直覺在他出征的這段時間出了什麽大事。

可是如今除了打仗還有什麽事能大到產生這樣的效果呢?

他等不及了,順手抓了個就近的士兵,喝道:“把頭抬起來。”

士兵虎軀一震,如同有黑雲壓頂般艱難的抬起頭,努力將目光集中到他身上,隻是那嘴唇緊抿著,雙手握成了拳頭。

辛嚴看他這幅反應,心中的擔憂越發的大了,喝問道:“是不是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出了什麽大事了?”

士兵吞了口口水,看了看身邊頭也不敢抬的同伴,腿一軟,雙膝跪地,低頭啞聲懇請道:“請大將軍詢問統領的親衛兵。”

從他們口中說出來,比他們來說要好,畢竟他們是追隨了統領一路的人。

辛嚴心一沉,統領,是他出事了?他出事了?在這個關頭他怎麽能夠出事?!顧不了那麽多,他腳下生風,丟下跪地的士兵就以最快的步伐向主帳走去。

在主帳門前,他終於看到了個眼熟之人,這個人,若非因為他是他的親衛隊長之一,他恐怕都要忽略他的存在。

“詛嗤。”尚且還有段距離他便迫不及待的問道:“統領呢?統領去了哪裏?”

這將士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般仍舊垂著頭恍若沒有了生命氣息,直到他的腳已經停下他下垂的視線裏了,他才抬起彌漫著灰霧的眼睛機械似的轉了兩圈,幹澀道:“統領,受傷,墜崖了……”

受傷,墜崖,他那麽高深的武功怎麽可能受傷,這世上還有幾人能傷的了他?他目光一凝,呼吸瞬間重了,有的,他緊緊盯著眼前將士,屏氣問道:“可是木塔親自出手,統領才……”

詛嗤一下一下的點頭,每一下都點的他心往下沉,五雷轟頂,莫過於此。離國節節敗退,皆因他的出現逆轉,而今他若是不在,代表著什麽,不言而喻。他咬牙一字一句的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