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瑤鋪開宣紙,開了一支中楷筆,倒了一點墨汁。
小時候,她大篆小篆隸書魏碑楷書都有練習,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專攻顏體,行草取法二王,大概從七歲開始,一直堅持到讀高中,因為學業太忙,才把書法丟下。
現在拿著紙筆,聞著墨香,有一種久違了的親切感。
二王手劄練得太多,尤其是王羲之的十七貼,即便過去那麽多年,帖子原文以及每一個字的建構,依然都還在深深地印記在腦子裏。
“羲之頓首,快雪時晴……”
手起筆落,一紙漂亮的王羲之行草驚豔了兩個女兒。
“媽媽做閨女時的章子都還在外公外婆那邊,哈哈,不戳章子,缺點意思。”戚瑤久不拿筆,竟然沒有完全廢掉,一下子興致勃勃了。
“老媽,你現成的才藝不發揮,純屬浪費人才呀!”
“明天別去打工了,咱們練字吧,趕緊把這項技能解鎖!”
戚瑤看著兩個女兒亮晶晶的雙眼,笑了笑說:“不要太興奮,媽媽已經十多年沒寫過了,早已經脫離了這個圈子,怡情養性或許可以,靠它謀生,恐怕不太現實。”
“不著急,隻要有才藝,總是能找著突破口。”何檸小諸葛一樣,手指捏著下巴,在房間踱步。
戚瑤收拾筆墨,說:“今晚就到這裏,你們先好好學習,升學考試是頭等大事,再說了,媽媽到底還是手疏了很多,要完全撿起來還是要勤學苦練一段時間的,暫時不考慮用來謀生。”
何橙拿著她的字看了又看,寶貝似的卷起來,還用彩色絲線紮起來,收在她的書架上,笑嘻嘻說:“明天我們去找個師父刻章子,媽媽的這幅作品我收藏了。”
戚瑤摸摸她的頭發,嘿嘿笑笑,今晚總算在女兒們麵前秀了一把,找到一點自信心了。
“你們學習,我今天也累了,這段時間因為白天的勞動量比較大,我申請暫停晚上的鍛煉,但早上的跑步我會堅持。”
“好,同意。”
“同意。”
戚瑤從女兒房間出來,進廚房看了一眼,亂七八糟擺放的調味品和地上的油汙讓她很心塞。
何檸和何橙和她說了,她們在學校食堂吃的午飯和晚飯,不想回家麵對奶奶和何思遠,但很快暑假了,倆孩子還得在家吃飯呀。
她默默打掃廚房,如鯁在喉,但房子的產權是公公婆婆的,如今寄人籬下的是自己和兩個女兒。
回房後,她洗了個澡,坐下來整理女兒買的文房四寶,鋪開宣紙,寫了幾行《自書告身貼》。貼子內容依然滾瓜爛熟,但時隔多年,筆力到底還是退步了。
“唉,老老實實去搬磚吧。”她把宣紙揉成團,丟入垃圾桶裏麵,收拾筆墨,躺下睡覺。
五點半,她在鬧鈴中醒來,一躍而起。晚上的鍛煉取消,清晨的鍛煉不能疲遝。
出門的時候,婆婆從臥室出來了,戚瑤停步,想說兩句,但還是忍住了。算了,少說話,免得找堵。
她打算暑假把孩子們送到鄉下父母住段時間,等開學後讓她們寄宿,盡量不讓她們陷入到這個家庭的矛盾當中來。
在女兒們製定的路線跑了幾圈,雖然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但一早鬱結的心情不知不覺開朗了。坐在小區門口的石凳上休息時,她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是一早進城來了,在市場賣掉地裏種的蔬菜,中午想過來吃午飯,看看兩個外孫女。
“爸,何檸和何橙都在學校吃飯,我也出去上班了,您別過來,孩子們升學考試後就回鄉下去呢,過幾天就能看到了。”
“你去上班了?在哪上班?工作還可以嗎?”
“我……在一個公司上班,還行,不是很累,工資也不錯。”
“那好,那我賣了菜就回去了。”
“嗯,您注意安全,農活少幹點,年紀上來了,保重身體要緊。”
“知道。”
掛斷父親的通話,戚瑤又被羞愧籠罩。從小到大,父親沒有指望過她能有大成就,說得最多的是若功課不好,就擇一技謀生,長大後不要做個“伸手人”。她終究還是讓父親失望了。
“戚瑤,你才36歲,人生的路還有很長,現在站起來還不遲,加油!”
回到家裏,她看到婆婆收拾了行李,領著何思遠好像要走。
她疑惑地看著他們,當然,絕不會開口挽留。
“你爸托人求情,想給思遠轉學,但轉不進去,唉,”婆婆長歎一聲。
戚瑤沒說話,徑直往臥室走。何思遠還是怯怯地喊了她,她也沒答應。
“戚瑤!”婆婆追著她進了房間,“思遠怪可憐的,你看看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嘛,能住在這裏多好呢,大家互不相幹,也不說長道短,那鄉下就不同了,你不知道,左鄰右舍那些話有多難聽。”
戚瑤盯著她,淡淡說:“左鄰右舍說得難聽,我很高興呀,這不是替我報仇嗎?”
“你別這樣,思遠是個孩子,錯誤又不是他釀成的。”婆婆皺眉。
戚瑤點頭,“是,不是他造成的,所以我沒罵他沒找他麻煩沒難為他,但讓我接納他,對不起,樂山大佛太高,我爬不上!”
她們說話的時候,房門沒關,何思遠看著她們,眼中噙滿淚水。
這淚眼戚瑤看不得,她別開目光,轉身走開,在衣櫃裏麵找了套衣服,進浴室去了。
等她出來時,婆婆已經帶著何思遠走了,按理來說,她應該歡欣鼓舞,但想到何思遠可憐的淚眼,她卻心情沉重難過。都是大人造的孽,卻讓一個小孩來承受所有。
九點鍾準時趕到飯店,戚瑤在前台和雲姐打卡,換了工作服後,去後廚幹活。
“老板,你們要蔬菜不咯,自家種的蔬菜,便宜好吃,綠色無公害。”
熟悉的聲音傳來,戚瑤盯著擔一擔菜從後門進來的老人,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爸……”
“瑤瑤,你,你怎麽在這裏?”父親滿眼驚詫,放下肩上的擔子,“你不是說在公司上班嗎?”
雲姐叉著腰嘲笑:“公司上班?哪個公司眼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