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冥河水,擺渡船 一
蛇形的狹長入口之內，像是平鋪著一條漫無止盡的路，通往哪裏，誰也不知道。
我的視線是模糊的，但知覺卻是清晰的，我甚至意識到，隻有通過兩尊巨大石像把守的關卡，以及穿越此刻我們腳下的道路，方才能夠真正進入到亡靈國度之中。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前麵出現了一絲光明，或者說是一片光明。
不同於黑曜石那種幽暗的光芒，眼前的亮光是帶著顏色的。
這是一種淡黃色的光芒，就像是跳動的火苗燭光。隻不過，燭火都是星星點點的樣子，我們的麵前，卻是連成一片，蕩漾著的。
在看到這片光明的時候，我的心中曾經有四到五種的遐想，分析發出光線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想到了鮫人天燈，或者是人皮天燈、五蠹羅炎木、甚至是魚油龍火柱……畢竟這裏是人類曆史上最殘暴君王的魂歸處，不管出現了怎樣震撼人心的可怖場麵，我都能夠欣然接受。
但是，等我們用最大的努力快步走向通道盡頭處的時候，眼中所見和我的預期相比，像是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腳下的路在蔓延，越走越開闊，頭頂之上的壓抑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聽到了水波流動的聲音，不是哪一種其他聲音的替代模仿，而是真真切切的水波流動。
這片水域，就在我們的前方，不管橫縱的方向上，都沒有邊際盡頭。有的隻是那粼粼波光，黑色的水麵微微顫動。
之前的光明就是來自於這片水域，但具體是從哪裏發出來的，我看不到。因為寂靜的水麵反光，讓視線出現了錯覺。很有可能是水下麵亮著燈光，或者是在水域的盡頭處有巨大的篝火，又或者是在什麽角落隱藏著其他千年不滅的光源。
而水麵之上，幾米高的地方，則開始籠罩著厚重的霧氣，迷霧和水汽蔓延交錯，讓這片水域置身迷幻之中，像在漆黑的噩夢之境。
我忽然想到了傳說中的冥河，還有那奈何橋上的孟婆湯。據說喝過了這碗湯，走過了奈何橋，從此便是陰間的鬼魂了。
不管對於前生有多少眷戀和牽掛，也不管有多少未了的心願，從這一刻開始，都要統統的拋棄，做一個遺忘一切的鬼魂。
如果真的能夠遺忘，卻並不一定是件壞事。因為在輪回中如果帶著前生的記憶，則是一個太過沉重的負擔。
而不管在哪一種傳說的版本中，在通往陰間的路途之上，都有這樣的一條河，河水中滿是不能夠投胎轉世的冤魂，或者是不願意和下那碗孟婆湯，陷入冰冷的冥河之中無法自拔，永遠活在陰陽相交的地方而無法轉世輪回，苦楚之極。
這條河的形容，就如同現在眼前所見。
如果按照這樣的傳說，我們現在不但是在亡靈國度之中，還在人間和陰間的交接之所。或者說不定，所謂的亡靈國度，從來都隻有最為靠近陰間的這片地域的代名詞。
我不能夠回答自己提出的疑問，隻好下意識望向四周。然而，我的呼吸再一次變得沉重起來。因為不遠處的景象再一次震撼了我。那裏，有一座橋，一座貨真價實的、不算寬闊的橋梁。
“張浩，你是不是覺得那裏就是奈何橋？”大概是感覺到了我掌上的冷汗，或者是心神的顫抖，曼珠沙華忽然繞到了我的身前，指著那建立在水岸邊的附近梯形的陰暗橋梁說道：“傳說隻是傳說而已，何必牽強的聯想？依我看來，那不是一座橋，而是一座船塢罷了！”
“船塢？”我皺眉問道：“為什麽這裏會有船塢？”
“這還不簡單？”曼珠沙華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之中，竟然也能夠輕笑出來：“我們既然來到了亡靈國度，可曾見到其他的通路？”
“沒有！”我立刻回答道。
“威廉姆斯是不是也從之前的蛇形隧道之中穿行而入？”她接著輕聲問道。
“那是自然的，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我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表達什麽含義。
“所以，這處河麵，也一定是我們繼續深入亡靈國度的必經之路。而這座船塢，則本意是為了那些進進出出的人，提供有效的交通工具。”
聽到這樣的解釋，我不由的啞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為了安慰我，還是單純的一個玩笑。
“虧你還是跟過穆南迪多時的‘盜墓高手’，竟然忘記了就算是最可怕的陵墓，也都要有工人來修葺建造的事情嗎？”曼珠沙華嫣然一笑：“如果沒有辦法進進出出，遠送物料，建造陵墓這樣浩大的一項工程，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我不由的點了點頭，同時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我依然記得當年在茯苓山九陰絕陣之中，便是通過幾千年前工匠們鑿通的地下水路，方才摸進刑天神墓的後門。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稍稍釋懷了一些。忽然意識到，從衝進蛇形隧道之中以後，我和曼珠沙華的手掌始終是牽在一起的，現在沒有什麽潛在的威脅，這樣的舉動已經不合時宜，立刻故作輕鬆的將手臂鬆開。
不等曼珠沙華做出任何反應，我若無其事的邁進幾步，走在了她的身前，並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了那座所謂的船塢。
梯形的船塢橫亙在這片水域的邊緣，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等到靠近之後方才發現，這座船塢要遠遠超過我的想象。
現在露出水麵的部分，其實不過占據原先的幾分之一而已。周圍大量的木質結構都已經塌陷，沒進水中，在日積月累的衝刷之下，腐蝕殆盡。
僅從殘留的部分可以看出，整座船塢似乎是木質的結構，但卻早已經被潮氣打濕，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船塢的腳下，依然殘留著七八個渡口一樣的所在，似乎在曾幾何時，整條水岸邊緣都是停滿了渡船的。但遺憾的是，當我們達到的時候，這裏空無一物。所有的渡船都不翼而飛了。
我緩緩踱步，走到破損船塢最邊緣的時候，我發現了一根古老粗重的繩索，正低垂在船塢隔板的邊緣，其一端幾乎完全墜入了水中。
我立刻將這根繩索拉了起來，卻發現斷麵很新，是在不久前才被斬斷的。
“該死的家夥！”我不由的低聲罵了幾句：“威廉姆斯的動作很快，之前這裏一定還有一條渡船，卻被他們劃走了……我們被困在這裏了！”
“張浩，你說如果這裏真的是奈何橋，而我們在下一刻就要真正的成為鬼魂，你會不會害怕？”
“為什麽忽然問這個？”我愣了一下，轉身問道：“難道你就一點都不著擔心嗎？”
“我著急？”曼珠沙華忽然笑了：“這樣類似的時刻，相信不是你我第一次遇到了。我們這些人都是將命懸在腰帶之上，即使著急也沒有用。我隻不過忽然想到了很多特別的事情，如果真的喝過了孟婆湯，從此永遠遺忘，似乎十分可惜。因為有些事情是和你有關的，應該在徹底遺忘之前告訴你，不然的話……”
“嘩啦，嘩啦……”
我還來不及體會曼珠沙華話語之中隱含的意思，卻聽見了不遠處的水麵上，突然傳來了水流激蕩的聲音。
這聲音一絲一縷，由近向遠處飄蕩。水波紋也因此擴散，粼粼波光細碎不堪，就像是摔裂的玻璃碎片。
如果我判斷得不錯，這樣的異響，隻可能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劃動水麵。
一瞬間，我的汗毛全都數了起來！一什麽藏在水麵和霧氣之間，並且正在向我們緩緩的靠近？陰兵？武士？水鬼？亦或者是我們想象不到的可怖之物？
雖然聽起來那聲音像是劃船的漿，但我不確定水霧之中真的是一艘渡船。相比之下，我寧可相信那是一艘幽靈船，因為這裏是亡靈國度。
而又是什麽力量，驅動這冥河之上的渡船不斷移動呢？
我下意識的將曼珠沙華攔在了身後，緩緩的退去，退到了船塢之外，有遮擋的陰影之中。
“嘩啦，嘩啦。……”除了船槳撥動水麵的聲音之外，我還聽見了滄桑的歎息聲，似乎還有一種怪異幽冥的呻吟，在水霧之間蕩漾，悠遠綿長。
“有人，坐船嗎……”
終於，一個像是存活了千百年、已經腐朽到了無以複加的嗓音，如同踏碎一塊屍骸那樣刺耳。傳進了我的耳朵裏麵，也像是鍾鼓一樣墜在了我心中，激蕩起來的波瀾和恐懼，足夠掀翻一整座樓宇。
“有人，坐船嗎……”
一道巨大的梭鏢形狀的暗影從水霧之中探出頭來，眨眼之間已經駛入了船塢中段。
這條船通體漆黑，船舷之下的部位，和黑色的水麵凝聚成為一個整體，不分彼此。船身似乎吃水很深，唯一能夠確定在水麵之上的部位，便是翹起成一定傾斜角度的船頭。
“噗！”一聲悶響，渡船就這樣靠岸了，就像一隻碩大的怪物，將一隻黑色的巨爪探在了我們麵前，亮出駭人的鋒芒。
當然，在船尾的地方，還有一團黑影，蜷縮在那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