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沒有變小的趨勢。

林歲寧這些時日都沒好好睡過,昨夜又一宿沒睡,再強撐了大半日,到了眼下,已困乏得不行。

一個恍神,腦袋便往下掛,又猛地驚醒,抬起頭來。

幾次之後,她到底撐不住了,人往一邊倒去。

李玄澤見她困乏得厲害,原是欲去藏書閣外吩咐人備轎來,送她回去歇息。

可剛準備起身,肩膀便一沉,女子綿綿倚靠在了他肩上。

他不能動了。

她即使睡著,眉頭依然緊蹙,羽睫微微浮動,大抵是在不太美的夢中。

他伸手,修長指尖將她落到臉頰的發鬢拂到耳後。

隨後自己也闔上眼,枕著牆,想著歇會兒。

離戌時,約摸還有半個時辰。

山竹掐著這時上樓來。

眼前情形讓他愣住。

他居然看到太子和林姑娘都靠坐在牆邊地上,而林姑娘枕在太子的肩上!

李玄澤一根手指豎在唇前。

山竹不敢做出大驚小怪的神情來,把心頭的驚濤駭浪壓下去,輕手輕腳的走上前,頷首,將聲量壓得很低。

“殿下,兩頂轎子已候在外頭,”

“去拿件披風來。”

李玄澤幾乎沒出聲,用嘴型說出的這句話。

山竹看明白了,躬身退下。

李玄澤在心中默數著時辰。

戌時之前,他是必須要離開的,免得突然昏厥嚇到她。

但眼下,她好不容易睡會兒,就讓她睡。

……

林歲寧在夢裏,回到兒時,姨娘來府上看她的那一天。

她這回把袖子下麵的傷藏好了,沒有拿出來給姨娘看。

姨娘眉眼彎彎,從身後變出根糖葫蘆。

“歲寧喜不喜歡?”

“喜歡!”

林歲寧高興的直拍手。

她接過糖葫蘆,喜滋滋的吃著。

姨娘摸摸她的腦袋,溫聲問:“歲寧,新母親待你好不好?”

林歲寧用力點點頭。

“母親好的!”

她生怕姨娘不信,看出她在撒謊,又噘著嘴說:“就是逼著我認字學畫畫,不好。”

姨娘道:“這些是你該學的,要聽話。”

林歲寧歪著腦袋,悶悶不樂道:“姨母也說這些,不喜歡姨母了。”

她故意鬧別扭似的轉過臉去,裝得好像一個被寵壞的,任性的孩子。

她想姨娘快點兒走,不要看到她快要哭出來的眼睛。

姨娘歎了口氣。

“要聽話啊,歲寧,你聽話一些,她才會對你好。”

明明這時候姨娘也才十五歲,就跟個很大的大人似的,很嘮叨,也很費心。

林歲寧咬緊了下唇,就是不轉過臉去,不說話。

姨娘很無奈的說:“姨母過幾日再來看你。”

總算走了。

林歲寧的心終於好好的放下來。

如果她沒弄錯,這個時候,姨娘跟周稷卿的婚期快近了。

這一回,姨娘總能好好過了。

而她自己,隻要低個頭,處處避讓著些,忍讓著些,總也能活到長大。

姨娘成親,父親帶著她去了。

婚儀辦得普普通通,卻也處處妥善。

姨娘一身嫁衣如火,頭戴四角墜著銅錢的紅蓋頭,由人扶著上花轎。

忽而一陣風吹來,吹起紅蓋頭的一角。

林歲寧終於見到那紅蓋頭底下,姨娘黛眉輕染,唇點香脂,眉心一枚紅蓮花鈿的模樣,嬌媚,美極。

……

李玄澤打了個哈欠,見她雙眼緊閉著,唇角竟有了似歡喜的笑意。

她分明是笑著的,眼角竟淌下淚來。

他抬手,輕輕給她拭去,她睡得熟,如此都沒被鬧醒。

山竹再次出現,拿來一件煙墨色錦綢披風。

李玄澤一個肩膀被她靠著,沒法幫她蓋披風,隻能示意山竹來做。

山竹是個粗人,且很少這般接近姑娘,還是太子中意的姑娘,心中便慌亂。

那披風本身厚實,他放手得快了些,林歲寧身上一沉。

她眼睫動了動,睜開迷蒙混沌的眼。

山竹忙後退一步,一臉做錯事的神情。

林歲寧直起身,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方才靠在哪裏,慌不擇路的跪下來。

李玄澤先她開了口,語氣慵懶。

“不必認錯,也不必讓我恕罪,無妨。”

這一日,他總在看她認錯,又謝恩,他並不想聽這些無用的話,也不想看她跪。

林歲寧的臉頰像在火爐邊烤著,滾燙滾燙,燙到了耳根。

李玄澤立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半邊肩膀。

“既然醒了,回吧。”

林歲寧目送著太子下樓,直到消失不見,她又很遲鈍地發現身上多了件披風。

這件煙墨色披風上銀繡的蟒紋,明晃晃的昭示著它的主人是誰。

林歲寧把披風小心翼翼疊好了,抱在懷裏。

三妹要是知道今日這些事,估計會想活吞了她吧。

……

外頭雖備好了擋雨的轎子,林歲寧卻沒有坐。

她倒是不必淋雨了,可這轎子要四人抬,這四人盡數在雨中,要淋個來回。

林歲寧想著,這福氣她是享不慣。

幸而這場急雨沒再下多久,等了會兒,便慢慢停了下來。

院子外,便聽見繼母糾纏荷包蛋的動靜。

“這位大人,呆呆是我女兒芳菲的貓,這回到府上,也該由我這個母親來養才是。”

荷包蛋語氣冷硬。

“太子殿下怎麽吩咐的,我怎麽做。”

萬蓮信誓旦旦的說:“大人您去尋殿下說一聲,殿下一定會應允的。”

她經曆這一夜是看穿了,養這貓好處太多,能憑著這貓為所欲為,反正東宮在後麵撐著腰。

荷包蛋說:“太子要是不應允,那倒黴的不是我嗎?”

林歲寧走進院子裏,萬蓮正將一錠大白銀往荷包蛋懷裏塞。

“大人,您受累了,這點銀子您拿去買酒喝。”

荷包蛋不肯收,萬蓮硬要塞,拉拉扯扯之下,大白銀掉在了地上。

煎蛋在一旁看著,插個嘴。

“我們這做護衛的,吃什麽酒,夫人你是想害我們誤事,被太子殿下責罰?”

萬蓮汗流浹背,“不是那個意思,大人要不想喝酒,拿去買茶葉吃,也是好的呀。”

他們卻壓根瞧不上那塊大白銀。

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什麽金銀錢財沒見過?

李玄澤剛到呆呆的身體裏,聽見外頭聒噪,便慢慢走出去。

院子裏果真熱鬧的很。

萬蓮拿出第二錠大白銀,繼續糾纏不休。

荷包蛋和煎蛋的口氣也變得越來越不耐煩。

他們沒有一人發現林歲寧回來了,正站在院門口看戲。

吵死了。

李玄澤“喵”了一聲。

萬蓮轉眸看向它,眼睛一亮,卷了個舌頭衝它嘖嘖嘖。

“哎呀,呆呆啊,我的寶兒,快到我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