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眯起眼,轉而看向永安侯。
製裁,他身為人子,如何製裁生父?
這話裏話外是說先帝駕崩之事與他有關。
不過事情已過去那麽多年,痕跡早已抹得幹幹淨淨,再如何指控,都是無憑無據的揣測罷了。
皇帝語氣森冷。
“永安侯怕不是沒睡醒,說起如此大逆不道的胡話來了。”
永安侯對皇帝眼裏的殺意滿不在乎,繼續道:“皇帝做的何止這件事,當初的太子平庸,皇帝便設計其一個謀逆罪名,取而代之!”
“許川鶴!”
皇帝額邊青筋猛跳,怒指著永安侯,“圜丘壇上百官麵前,你也敢如此以下犯上,汙蔑於朕!來人,把他就地斬殺!”
馮統領拔劍上前。
李玄澤高聲製止道:“父皇問心無愧,為何不追根究底,盤問永安侯何出此言,而是先行滅口?如此一來,何人能心服!”
皇帝怔怔看向太子。
方才太子提宋將軍,提先帝之過,他聽了隻是惱怒失望,這個孩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如此不顧天家顏麵。
可現在,永安侯將這把火燒到他的龍袍之上,太子竟然仍向著永安侯,叫人妄議他帝位來之不正?
但太子說的不錯。
此事傳出去,百姓會認為永安侯所言屬實,畢竟無人敢在圜丘壇上胡言亂語。
此處可是祭台,是上蒼眼下。
皇帝定了定心神,沉聲道:“朕登基以來,可曾無端造過殺戮,重罰過任何無辜之人?眾卿與朕同持朝堂多年,可認為朕是殺父殺兄之人?!”
眾臣沉默。
梁王妃在此時從人群中走出。
“陛下仁慈,多年來又為何執著害我性命,殺手一波又一波,甚至威逼利誘我枕邊人,讓他要我性命呢?”
此言出,跪著的百官之間掀起軒然大波,眾人不顧場合的私下議論不休。
碩大長安城,唯獨梁王妃是巫祝明著要保的人。
哪怕有巫祝撐腰,梁王妃也一向平易近人,樂善好施,在朝在野是一片讚譽。
她開口,便可信了七八分。
但天子為何要殺她呢?
皇帝獨立在最高處,十二旒冕亦遮掩不住他眼底的沉冷。
“王妃一介女流之輩,朕何以要暗害於你,怕不是王妃受了居心叵測之人的挑唆,做了奸人為禍朝綱的棋子?”
隨即,被梳洗打扮過後的梁王被押到前頭來。
打扮得人冠周整,但他舉止投足間可見已經半入瘋潰。
他撲通跪在太子身後,猛地磕頭,一邊磕頭一邊說:
“陛下封我為王,便是要我言聽計從,我隻能聽話,並不是我想殺王妃啊!太子殿下!我已經說實話了!饒我的命吧!”
隔著五步之遙,李玄澤對上皇帝沉沉目光,仍然高舉手中文書,堅定的道:
“父皇因忌憚巫祝,唯恐巫祝重歸於世,企圖加害無辜之人,是父皇之過。”
皇帝頓時頭暈目眩,身子晃了晃。
他的好兒子,這是在昭告世人,他德行虧到連巫祝都忌憚的地步。
巫祝是百姓心中神衹,他明麵上敬重有加,實則妄圖加害,百姓如何看待?!
如此一來,百姓和文武百官,都會更願意相信他殺兄殺父之事。
往後史書之上,也會記下一筆,他帝位來之不當,手段陰狠毒辣,性猜疑。
皇帝甩袖怒道:“太子勾結永安侯妄圖謀逆!來人,把這些妖言惑眾的人都殺了!五馬分屍!”
“朕要廢太子!”
廢太子三字入耳,李玄澤終於垂下高舉文書的雙手,黯然低頭。
永安侯拍了拍手掌。
外圍隨即傳來打鬥的動靜。
皇帝站得高,抬眼望去,是永安侯手底下的兵馬,黑壓壓的不知有多少人,正與禁軍廝殺。
“許川鶴!你是要造反嗎!”
永安侯無所謂道:”不反你也早說我反了,無端挑唆太子來猜忌我,冤枉我藏了周什麽,什麽卿,還不如真反了。”
……
聽到此處,李玄澤問:“後來,永安侯敗了?”
月容窈搖頭。
“敗的是禁軍,但馮統領離你近,先行將利劍架在了你脖子上。”
李玄澤笑:“我死在馮統領劍下了。”
“並沒有,”月容窈頓了頓,才說,“你們拉扯了一番,你無所謂死活,皇帝也無法憑你威脅到永安侯,最終沒有對你動手。”
李玄澤困惑。
“那為什麽……”
若是如此,該是大勝的局麵才是,巫祝又何至於主動要來助他?
月容窈眸色深深。
“太子,你死於自盡。”
李玄澤愣住,半晌後笑出聲。
是了,到了那般地步,父皇終於被逼死了,他這個最該盡孝道的,卻是送父皇歸西的劊子手,自然會深陷自愧之中,無法自拔。
想來的確無法苟活於世,隻有自盡一個下場。
“若是如此,有巫祝大人相助也無用。”
畢竟他不是輸在別處,隻是輸在了斬不斷的父子恩情。
月容窈說:“我來,你不插手,你爹不是死在你手上,你便不會因愧自盡。”
李玄澤搖頭。
“我又憑什麽置身度外。”
“矯情個什麽勁,”月容窈不耐說,“你到時死了一了百了,歲寧傻眼了,跟個呆愣鵝似的木訥了好一陣。”
李玄澤黯然說:“我若不能親手給出交代,她也不會相信我,原諒我。”
月容窈不以為然。
“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又不是多大點事,她不原諒你拉倒,你還有皇位要繼承,何必鑽那點牛角尖。我寧可要你們生別,而不是死離。就這麽說定了。”
說完,月容窈便起身。
李玄澤也站起來。
“可若是你來幹涉,不會有天罰嗎?”
“不會。”
“為何不會?”
月容窈好氣又好笑道:“說了不會便不會,難不成我騙你。你追根究底,難道我還要把天罰的界限仔仔細細與你說明?”
李玄澤還是不放心的問:
“你確定不會有天罰,像先前一樣牽連到歲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