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半身泥潮乎乎的,涼風吹來有點冷,林歲寧不禁打了個哆嗦。
“往前走吧。”
坐在這兒幹等不動,更冷。
眼看著日薄西山,天色漸晚,林歲寧問:“每日是天黑之後,你就變呆呆?”
李玄澤“嗯”了聲。
他這回從一塊石頭到另一塊石頭,走得更小心,哪怕有蟲子飛過,他也強忍下心悸。
“確切的說,是戌時。”
“什麽時辰回到自己身體裏?”
“卯時過後,天亮之前。”
聞言,她的右腳剛往前踩在石頭上,動作一頓。
李玄澤敏銳的發現她有心思,“怎麽了?”
林歲寧恍然回神,皺著眉頭說:“那你一會兒時辰到了,暈過去,我怎麽辦,我守你一夜,守到卯時?”
李玄澤蹙了蹙嘴角。
“我暈過去,你不用擔心,就讓我自生自滅。”
他有底氣這樣說,也是知道她絕不會真放任他不管的。
林歲寧搖搖頭。
“你要麽現在就走,要麽一會兒等你暈過去,我讓豹子把你叼走。”
李玄澤想象了下自己被豹子叼在嘴裏,一路狂奔的模樣。
山竹和荷包蛋他們見了,估計當他死了。
李玄澤不堪入目的捂住眼。
雖然他不在意太子之位,但他還是要臉麵的。
“我看前麵有些槐樹,長槐樹的地必然是幹的,到時候我就睡那兒,你繼續趕你的路。”
林歲寧想了想,說:“那我讓一隻豹子來抱著你,給你取暖。”
李玄澤打了個哆嗦。
“不必,凍不死。”
走到那塊槐樹地上,果然土地變得硬朗,不那麽鬆軟。
這時豹子麻溜奔了回來,叼了好大一個包袱。
打開一看,林歲寧傻了眼。
有太子裏裏外外的衣服,也拿了她的,好幾身,還有嶄新的鞋襪。
除此之外,還拿了一床厚實的被褥!
李玄澤清咳,“今晚凍不死了。”
“先換衣服。”
林歲寧手裏拿著衣服,說了這話,卻遲遲沒有動作。
直到李玄澤識趣的轉過身去。
“你換,我不看。”
林歲寧便把他的衣服遞給他,往來個方向望了眼,便躲到樹後去換。
這棵槐樹很粗大,要兩人才勉強抱的過來,足夠擋住她的身姿。
青綠外衫從她肩處滑下來,落至腳倮邊,再是青古色中衣,直到隻剩一條蜜合色肚兜。
淤泥沒浸透這件肚兜。
可小腿肚處的泥幹涸了一塊,她用手使勁撥弄,卻還弄不幹淨。
李玄澤換衣服很麻利。
換好之後耐心等著。
天色暗得很快,眼見著太陽西沉,身後的姑娘還沒開口同他說話,他也不能冒然轉過身去。
於是出聲提醒道:“我快暈了。”
林歲寧便不再管腿上那點幹泥,匆匆穿好衣衫,從樹後走出來。
他轉過身來。
她問:“真在這過夜?”
李玄澤認真“嗯”了聲。
林歲寧說:“會有蜘蛛,蟑螂,臭蟲,趁你睡著爬過你的臉。”
“無妨,”李玄澤硬著頭皮說,“我如果做到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今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分開?你信我,我也信你。”
他聽人說過,幕天席地這在邊關算不得稀奇,甚至邊關的環境更惡劣。
想來,別人經得起的,他也能。
何況他到時候兩眼一閉,靈魂出竅,不管什麽蟲子爬過他的臉,他都是無知無覺的。
最重要的是,他得讓歲寧看到他的決心,他是能吃得起苦頭的。
林歲寧搖搖頭。
“我隻會覺得這很沒必要。而且哪怕你現在做的事讓我再感動,我也不會因此做出一輩子的承諾來。畢竟這世間之事,瞬息萬變。”
李玄澤低著頭沉默了會兒。
抬起頭時,眸底泛紅。
“並非世事多變,你隻是不信我能做到。”
林歲寧背靠著槐樹坐下身。
“你做得到做不到,都不是這一夜便能證明的。你坐下來,我陪你等戌時。”
李玄澤坐在她身側,肩並肩。
“那你呢,天都黑了,你還要一個人往前走?你昨晚也沒有睡,這樣下去,你吃得消?”
林歲寧順著那條石頭鋪成的路,望向漆黑的遠處。
確實有點疲憊,但她半點不想睡。
“我母親身上有秘密,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麽。”
能擋去刀劍的玉蟬,言聽計從的豹群……
種種奇異的事告訴她,母親身上有故事,很可能和巫祝有關。
那塊玉蟬很有可能是巫祝送給母親的,或許母親和梁王妃一樣,蒙過巫祝的庇護恩惠。
估摸著快到戌時。
李玄澤把腦袋一歪,任性的枕著她纖瘦的肩膀,閉上眼睛。
林歲寧側首看他。
試探著喚:“殿下?”
李玄澤不喜歡這個生疏的稱呼。
顯得她和別人一樣,與他之間有些懸殊的差距,隔山隔海。
頭鐵,沒有應。
林歲寧隨即向不遠處的人影招招手,示意對方可以把馬車牽過來了。
她早就做好打算,等到他暈過去,等在不遠處的山竹便會牽著馬車來,把他接回去。
太子都昏睡了,還不任人擺布?
荷包蛋跑來扛起他時,李玄澤心中一個咯噔,強忍著沒有睜開眼,任由折騰。
他被扛到馬車裏。
睜開眼正欲坐起身,林歲寧跟進來,他又軟如爛泥的躺靠在寬大車廂裏,恢複成昏死過去的模樣。
黑暗之中,他感受到她呼吸越來越近。
臉頰被她柔軟的雙手捧起,輕輕的吻印在他額頭。
“忘了我吧,”她鼻尖觸著他鼻尖,小聲說,“我們在一起,我隨時要擔心你父皇的幹預,擔心你做出怎樣的抉擇,我會很累。那麽艱難,又何苦再堅持?”
風月之事是錦上添花。
卻也不值得踏遍荊棘去追尋。
既然腳下的路不好走,為何不換一條?
她離開車廂,荷包蛋驚奇道:“林姑娘你看,這些蟲子,是照夜清!”
林歲寧看到了。
是許許多多的照夜清圍住了槐樹。
這種自帶光亮的小飛蟲,一隻的光尚且羸弱,也不足為奇。
可這樣多密密麻麻的瑩瑩之火集結在此,便像隻巨大的燈籠,照亮了這棵上了年歲的槐樹,著實是奇觀。
林歲寧走回到槐樹下。
到這時,借著照夜清的光,她才看到那樹幹上竟然刻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