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寧說:“或許是幾十年過去了,王妃也不知道當初巫祝是不是一句戲言。”

她再次掀開車簾。

從此處便能看到,山腳下密密麻麻圍了一圈官兵,官兵的鎧甲似給這鬱鬱蔥蔥的山上了一道銀色腰線。

明黃色的天子儀仗,正在山腰正緩緩上移。

李玄澤說:“你有沒有想過,你才是巫祝的女兒?”

林歲寧愣了愣,噗嗤笑道:“怎麽可能呢,巫祝會嫁給我爹那樣的人嗎?”

“……”

這麽一說,倒也的確不可能。

李玄澤抿直了唇。

可是那支箭差點射穿她卻原路折回。

她揮一揮衣袖,就滅了火關了窗。

如果她身上沒有怪力亂神的存在,那些又作何解釋?

馬車離山腳越來越近。

山竹高坐在紅鬃馬上,驚呼道:“你們看那是什麽?”

林歲寧掀起車簾。

月西山的山尖與紅霞交際之處,徘徊著成千上萬隻鳥雀。

有些鳥雀遠遠看著隻是個小黑點,大抵是燕子喜鵲之類。

有些撲騰的翅膀分明,是雄鷹,是大雁。

還有無數鳥雀從四麵八方向它們飛去,無論大或小,它們都集結在那,在漫天紅霞中繞著山尖徘徊。

鳥群還在不斷壯大。

林歲寧看直了眼。

與其說鳥雀們對這場狩獵的投懷送命,更像是一場朝拜。

萬物生靈對神祇的虔誠朝拜。

那山裏究竟有什麽?

馬車終於行駛到山腳下,官兵卻沒有讓道。

福公公上前。

“太子殿下,陛下吩咐過,入山之後您隨奴才去見陛下。”

太子的聲音隔著一道錦緞車簾傳出來。

“你給我父皇回話,我有件事要做,等這件事辦完,我會去見父皇。”

“殿下恕罪,”福公公說,“陛下有命,太子殿下若是不下馬車,便不允放行。”

車廂之內,李玄澤下頷線緊繃。

他就在山裏,也不往別處去,父皇卻偏要在此時強行分開他跟歲寧,是要做什麽?

官兵將太子一行人圍得水泄不通。

林歲寧鬆開與他十指相扣的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殿下出去吧。反正你已經派人保護我了,不是嗎?你陪著我看一座墳,也沒什麽意思。”

李玄澤仍然不動如鍾。

林歲寧又說:“既然決定順勢而為了,便不要在這種小事上忤逆陛下了。”

李玄澤艱難道:“我不放心你。”

一直以來父皇無論做什麽舉措,都會在人前給他留顏麵留餘地。

可這一回,父皇做出這樣強硬的舉措,派兵圍他,不是個好兆頭。

林歲寧心平氣和的說:“僵持著也不是個辦法,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他一直在拖時間,想著相處過這一會兒再分別,包括陪她上墳,也不過是舍不得分開罷了。

可這條路總是要有盡頭的。

李玄澤晦澀的看向她。

忽然湊過來,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我不會離開你。”

哪怕隻作為一隻貓,也能一直在她身邊。

林歲寧彎了彎眉眼。

“好好好,知道了,去吧。”

那道車簾掀開又落下,那短暫漏入車廂的光消失不見。

攔路的官兵終於讓開一條道。

馬車往前,向山穀中去。

駛出沒多少路,馬車驟停。

又一群侍衛攔住他們的去路。

林歲寧坐在馬車裏頭,把所有的心思都放空了,靜靜等待著接下來的命運。

腳下的呆呆對接下來的事渾然不知,還在閑適給自己舔毛。

林歲寧摸摸它的圓腦袋。

“那些貓啊狗啊的都往山裏奔去了,你怎麽不去?”

呆呆喵了聲,把腦袋往她掌心裏蹭。

她聽到荷包蛋說:“你們膽敢對這位姑娘動手,太子絕不會放過你們!”

“你若真為了太子殿下著想,這事兒就吞進肚子裏去,這啟元朝畢竟還是陛下做主,太子記了陛下的仇,對太子有什麽好處?”對方曉之以理的說,“荷包蛋大人,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希望互不為難。”

荷包蛋依然擋在馬車前麵,不肯讓步。

“這位姑娘還是梁王妃的女兒,宵寧郡主!你們不留人性命,梁王妃也會追究到底!”

對方不疾不徐,“陛下惜才,本無意牽連於你,可你若是執迷不悟,隻能連你都殺了。”

荷包蛋的聲音透著毅然決然。

“那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聽到此處,林歲寧抱起呆呆,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倒也不必白白叫別人陪葬了,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她把呆呆塞到荷包蛋懷裏,再問麵前這些身穿鎧甲的侍衛:“隻要我的命對嗎?不會牽連無辜,更不會傷害一隻貓?”

侍衛說:“自然。”

荷包蛋急得冷汗直冒。

“林姑娘!”

“太子說過,你得聽我的,這件事你便不能忤逆我,”林歲寧平靜說,“他們說的對,為了太子好,你回去還是別宣揚,把這事爛在肚子裏。”

更何況,留得青山在才有柴燒。

真全死在這兒,連個照顧呆呆的都沒有。

“好好照顧呆呆。”

交代完這話,林歲寧便走向那幾個侍衛。

在這時候,她慶幸給姨母先安排了去處,不至於牽連姨母。

無牽無掛了,以至於明明是赴死,她從容的宛若隻是去就寢一般。

“說吧,想讓我怎麽死?”

對方為首的侍衛看著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欽佩,還有幾分同情,但不會因此心慈手軟。

他指了指一旁的山洞。

“那裏麵關了幾隻豹子。”

林歲寧倒抽一口涼氣。

叫豹子拆骨入腹,這是要她死無全屍,更無葬身之地。

荷包蛋抱著呆呆撲通跪地,哀求道:“馮統領,我們也是老相識了,就給個麵子放她一條生路吧,她反正不會再出現在太子麵前,是生是死,不都你一句話嗎?”

馮統領搖搖頭。

“我這還有那麽多兄弟,那麽多雙眼睛,怎麽一句話搞定?”

林歲寧走入山洞,幾個火把斜插在洞壁裏,照亮裏頭情形。

入眼是個巨大的木籠。

正扒著木籠憤怒撕咬的幾隻豹子,在她走進來的那刻,突然安靜下來。

它們爪子落了地,一齊看向這位姑娘。

林歲寧看著這幾隻豹子,覺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看到它們眼裏的戾氣忽然消融。

明明是凶猛的豹子,卻向她伏低身子,露出像狗一樣順服的眼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