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央來時,沈拂煙已卸了釵環,素臉穿著一套菊蕾白的軟煙羅紗薄裙,伏在軟榻上看話本。

一旁,蘆白端著糖漬梅子冰碗,一勺勺給她嘴裏喂著甜滋滋的水。

冰塊在瓷碗裏碰得“咯噔咯噔”響,沈拂煙伸了個懶腰,躲開蘆白的勺子。

“不吃了,最近腰又多了層軟肉。”

她總想著自己該在裴晏危眼中苗條些才好。

這時桂米在外麵通報:“小姐,宣文央來了,要見您。”

她是幾個丫鬟裏頭一個對宣文央直呼其名的。

沈拂煙的好心情頓時少了一半,想也不想便道:“不見,趕走。”

想到京城至今還謠傳著她的那些惡話,她實在擺不出好臉色。

桂米的腳步聲遠了又近:“小姐……”

沈拂煙呼出一口氣,直接起身披上外袍往院外去,準備親手將宣文央打走。

“死皮賴臉的玩意,說了不見,以前怎麽沒見你如此令人作嘔?再來一次,我打斷你的腿!”

天色昏暗,見有個人影走到了院內,她頓時厲聲嗬斥。

說完半天不見回應,沈拂煙抬起頭,直到看清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頓時傻了眼。

“好凶的沈女官,本督馬上走。”

裴晏危站在她麵前,雙目含著沉沉笑意,嘴上卻故作不悅,作勢要走。

“別說再來,以後保準讓沈女官再也見不到本督。”

“都督!”

沈拂煙低聲雀躍著小跑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聲音有些軟。

“錯了,不是說都督的。”她抬起頭往院外探了一眼,這才見宣文央垮著肩站在外頭,眼神直往她與裴晏危身上刮。

“這麽晚了,宣二公子還來拜訪,本督還以為,沈女官要與前夫舊情重燃。”

裴晏危眯眼覷著她乖覺的神色,隱隱咬重了牙。

“是他自己要過來,我已經讓他滾了。”沈拂煙委屈地隔著袖子勾了勾他的手,彎著眼笑道,“都督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以往晚上,他總是偷摸著潛進她的房,倒沒有這樣光明正大地從正門入內。

“白日覺得,你的院裏還差棵樹,讓人從城郊挖了一棵,趁沒有日頭過來種上。”

見她毫不留情地表露出對宣文央的厭惡,裴晏危這才滿意一笑。

“拂煙,這麽晚了,你怎麽還與裴都督相見?”

宣文央卻在這時從門外擠了進來。

看見沈拂煙與裴晏危交疊在一處的衣袖,他眼底的嫉妒幾乎淹沒唯一的光。

這個閹人染指了他的拂煙就算了,可沈拂煙竟然也心甘情願。

他甚至不能讓她享受女人的快樂,隻能褻玩而已!

“不是讓你走了嗎?”

沈拂煙垂下臉來,語氣不佳。

“那你又為何過來,難道我能見你,不能見都督?你以為自己是誰?”

宣文央一時語塞。

他與她做過夫妻,那個閹人怎麽能比?

可當著裴晏危殺意沉沉的眼神,他又不敢辯駁。

“我是聽聞你被沈家斷了親,趕出了沈府,所以……”

沈拂煙挑眉打斷他的話:“錯,是我與沈家斷了親,我不要他們了!”

宣文央隻當她故意嘴硬:“在我麵前,你何須故作堅強?拂煙,我隻是想說,任何時候……”

“你別說了,”沈拂煙袖子底下的手被裴晏危狠狠攥住,連忙製止了宣文央繼續瘋言瘋語,“我好的很,沒有你更好,若你真為我著想,請立刻滾出我的宅子,消失在我眼中。”

說罷,她扭頭朝裴晏危露出溫婉的笑容。

“難為都督還想著我這光禿禿的院子,天熱,正巧丫鬟做了梅子冰,請都督去茶室喝一碗祛祛暑氣吧。”

“拂煙……”宣文央慌張地想伸手拉他,卻被裴晏危倨傲冰冷的目光攔在原地。

他蛇一般的眸子盯著他,左手按在側腰的佩刀上,嘴上語氣卻平和無比。

“既然沈女官極力相邀,盛情難卻,本督便去喝一碗。”

兩人在宣文央的目光中越走越遠,穿過一重月亮門,消失在重重綠意之後。

路過桂米時,沈拂煙低聲吩咐:“盯好宣文央,別讓他靠近院子一步,我這院子可還想要呢。”

裴晏危好笑地看著她皺眉噘嘴,像隻被惹毛了的小貓。

兩人進入茶室,蘆白識相地掩門退出去端梅子冰。

“都督別生氣了,我以為麵前的人是宣文央,所以才口不擇言,說了些氣……啊!”

沈拂煙低頭賠著罪,突然眼前一黑,是裴晏危滅了燭火,在黑暗中一把將她攬住。

“是嗎?”他應是沐浴後來的,身上淺淺飄著一層皂胰幹淨的味道。

黑暗中,所有觀感被無形放大,沈拂煙心髒劇烈跳著,忍不住伸手,想要扶住什麽。

原本她習武,是看得見暗處的,但在肅州多日、食材匱乏,這些日子她眼力不如以往好了,現在更是在黑暗裏摸瞎。

炙熱的大掌交錯纏繞上纖細的手指,裴晏危暗啞嗓音近在咫尺。

“怕什麽,我在。”

沈拂煙燒著臉嚅囁:“好端端的,為何滅了燭火?”

裴晏危低聲笑道:“若亮著燈,豈不是被外頭的人看去我與玉兒的模樣了?”

模樣?吃梅子冰而已,能有什麽模樣!

沈拂煙的臉“唰”的一下全紅了。

這時外頭傳來蘆白疑惑的聲音。

“咦?怎麽燈滅了?”

沈拂煙的身體倏然繃緊。

雖然她與裴晏危什麽都未做,可這人將她死死摟在懷裏,這副模樣怎麽能讓蘆白瞧見?

來不及吩咐,蘆白已經徑直推開了茶室的門。

“裴都督、小姐,你們在嗎?”

沈拂煙瞬間屏住了呼吸,怎料裴晏危的手突然四處作亂。

“唔。”

她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蘆白聽見了,摸索著走到桌邊,放下手中托盤就要去點燈。

“小姐?可是燭油燒滅了,奴婢這就來點燃。”

沈拂煙聽到蘆白掏火折子的聲音,立刻羞惱地抓住裴晏危的手,高聲喊道:“不、不用了。”

蘆白的手一頓,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但此刻烏雲攏在高空,屋內一絲光也無,什麽也看不見。

她將信將疑地收回手:“小姐,為何不點燈?”

“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沈拂煙忍著聲音中的媚軟,又唯恐蘆白生疑,“點著燈太熱了,所以我滅了,你不用管。”

蘆白這才老老實實退出了茶室。

裴晏危的鼻息燙得嚇人,沈拂煙戰戰兢兢捏住他的手,剛要開口,外麵一道白光閃過,緊接著是轟鳴雷聲,暴雨驟下。

宣文央在宅院外被淋了個兜頭,想躲卻沒地方躲,隻能大聲朝院內喊:“拂煙,你不見我,我便一直站著等你,等三天三夜!一生一世!”

院內,沈拂煙被捏著好好欺負了一番,氣喘籲籲地看著男人眼底的微光。

“我怎麽好似聽見了宣文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