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煙聞言在心底歎了口氣。

這下派個人去抓藥就行了,大隊人馬根本不用進城。

他們依舊找不到與外界接觸的機會。

她看了眼秦逸玄,見祿新不在,也不知是不是被木離控製住拿來威脅他了。

“公主與秦弟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她隻瞥了一眼秦逸玄,木離便陰惻惻地勾唇輕笑,“你們好不容易狹路相逢,有什麽話還要遮遮掩掩的?難道有我在,聽不得?”

木離明知故問,沈拂煙冷笑著看向他:“木離,你別自取其辱。”

她並不怕他,隻要歸一閣還拿她有用,她暫時就是安全的。

木離倏然板下臉,見秦逸玄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朝著沈拂煙笑道。

“公主,木離是個臭脾氣,別為他動了胎氣。”

木離聞言垮下臉來,有些陰鬱地盯著兩人,他與秦逸玄從小一起長大,當初秦逸玄進京幫助裴晏危成事,誰知後來消息傳回南麵,木離才知道,這廝竟跟著裴晏危倒戈了。

不顧從小到大的兄弟情,不顧主公多年的悉心栽培,他竟然跟著裴晏危選了另一條破路!

“秦逸玄,誰給你的膽子評判我?”

他陰惻開口,秦逸玄優哉遊哉地晃著,一身痞子樣。

“怎麽?不服啊?不服打死我唄,明明離不開我,還偏要說些惹人不高興的話,我們現在是你的座上賓,明白嗎?還把臉垮著,這裏誰在意你啊?當心臉垮久了,皺紋變深!”

木離比秦逸玄大幾歲,如今快要三十了,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沈拂煙見他遇上秦逸玄這沒轍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

木離狠狠瞪了她一眼,沈拂煙看出來了,這個木離,說是自小修習心術,可人若一直不停地、每分每刻地算計,也是要崩潰的。

他偶爾也有顯露真性情的時候,看上去,是個十分小肚雞腸的人。

對這樣的人,需得注意一些了,保不準哪兒就會激怒他。

她扯了扯秦逸玄的衣袖,木離看到兩人的動作,死死地磨了磨牙。

想當年,他一個跟著戲班打雜的,在班子裏受盡欺淩,快十歲了,身量卻和五六歲一般,隻頭大如常,看上去頭大身小,可怕的很。

班主不管小事,班子裏的名角兒,看似風光,實則也是貴人腳下的狗,在外頭受了氣,回來就要發泄在他們這些小子身上。

木離他生得又鮮嫩,一張白臉在夜裏白得晃眼,角兒們在貴人那受了折磨,也要在他身上重現一次。

那一回,他被折磨走了半條命,撐到白日裏,眼看不行了,被班主抬到戲班後門自生自滅,可他心底還惦記著未結給他的月錢。

這時一幫浩浩****的隊伍駕著馬車從他麵前走過,他覷眼望著,隻見馬車窗內坐著一渾身蜀錦的中年人,打扮不像官員,也不似富商,周遭跟著的都是練家子,腰間的刀反光襯得他晃眼。

馬車裏還有一名稚氣男童,臉上有凍傷,卻戴著蘇杭一帶的綢帽,繡著老虎花紋,看上去像是仆人偷穿主子的衣裳。

男童和那中年人說了些什麽,又向外一指,中年人扭頭看向木離,那目光陰煞非常,又含著一股矜貴疏離。

然後馬車停了,練家子上來拎著還剩半口氣的他走到馬車門口,裏麵中年人沉悶的聲音傳來。

“義父答應你,若你用了近日學的醫術,能將此子救活,義父便將他收了,為你作伴。”

木離心想,這話難道是對那男童說的?那男童看上去才幾歲,能懂得什麽醫術,自己真是倒黴催的,以為遇上了好人,沒想到被抓來做了富家少爺的玩具。

他細細喘著氣,也沒力氣掙紮了,心想,希望這小子能善心一些,讓他走得沒那麽難受。

接著,男童便脆生生地答應了,他身上有血,不能進馬車,仆人掀開了簾子,男童走到馬車門口,背手看著他。

木離一眼便死死記下了男童的模樣,打算死後躲在地府中,來日在陰間為自己報仇。

男童目光澄澈,卻並無傻氣,打量了他片刻,伸出軟軟的手指,在木離動彈不得的手腕上搭了搭,一張小臉上便填滿了糾結。

木離看到身後的中年男人,男人的目光全在男童身上,說不清是帶著一種希冀還是什麽,總之,像個慈父。

方才聽這人說,他是義父,那這男童豈不不是他親生的?

反正自己也逃不掉了,木離心底的一點害怕全都煙消雲散。

戲班子裏的人,最是會察言觀色,審時度勢,他細看男童的裝束,方才發現,男童身上也有不少下等人才有的特征。

凍上的臉,手上的繭子,還有流鼻涕時不用帕子,而是抬起胳膊就往袖子上抹。

看來這男童也是乍一飛天,木離心底有了一個想法。

既然他能成為這男人的義子,自己為何不能?

他自覺比男童要聰穎懂事,於是不等男童診脈結束,木離便拖著最後一絲力氣,朝著中年男人懇請。

“老爺,求您救我,我能幹聰明,定能為您做牛做馬,肝腦塗地。”

他一個梨園後院的將死少年,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中年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他會開口求自己。

木離被他的腳尖踢著臉抬頭,露出一張瘦削的臉,和一雙野獸般渴望求生的眼睛。

男童此時也說:“義父,兒子有把握將此人救回,他這是有了內傷,需得服下以……製成的藥……”

他呱唧呱唧說了一堆,木離聽不懂,約莫是如何救治自己的法子,但他不在乎,他死死盯著中年男人,生怕錯開一眼,就被放棄了。

此時他不光是想活,而是更想活得有尊嚴、光鮮亮麗,如這男童一般,坐在大馬車裏,有以為看起來富有又嚴厲的父親。

中年男人定定看了他片刻,聽了男童的一番話,思忖著笑了。

男人又用腳尖點了點他:“你可知我是誰?跟我回去,又要過什麽樣的日子?”

木離不知,但他知道,這是他這一生再也抓不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