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兒、鬆兒,你到底要說什麽?你別嚇母親。”

白氏心中湧起一股恐慌,慌忙地想去拉沈鬆的手,沈鬆卻一把將她揮開。

“請您別碰我!”

沈鬆看著白氏這張慈母的臉,心中湧起一陣惡心與無力感。

此時他的心底有兩種感情在交織著,不斷地攥著他的心,往兩邊撕扯。

若白氏對他不好,隻將他作為一個繼承的工具,那便罷了。

可白氏對他很好,可以說是視如親子,有求必應,甚至連受寵的沈若柳,在沈家的待遇也沒有他好。

沈鬆想到小時候,那時沈愈還未戰死,他因為沒有生母,沈霆房中也沒有妻妾,是以被下人照顧得非常疏忽。

隻有白氏,常常惦記著來看看他,訓斥下人,給他洗澡喂飯,為他買許多小玩意兒,在小小的沈鬆心中,白氏就是他的母親,這種想法,十幾年來從未變過。

可現在,他知道了真相,原來那些白氏的關心愛護,全都建立在她害死了他生母的份上。

若沒有她的惡毒,哪裏還會有後麵他的悲慘遭遇?

沈鬆攥緊了拳頭,隻覺得頭痛欲裂,狠狠捶了桌子一拳,痛叫一聲,不顧白氏的驚慌失措,瘋狂地跑了出去。

“鬆兒!”

白氏急忙起身追出,但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敏捷的年紀,哪裏能讓人追上?

“快派人去追!”

白氏急得喊婆子去遣小廝,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杜鵑見了,忙過來扶她。

“夫人、夫人!”

白氏無力地坐回榻上,倒在一邊,留下兩行淚。

“鬆兒他知道了,知道是我害死了他的母親。”

杜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安慰她道:“夫人莫要多想了,您對少爺的疼愛,少爺都看在眼底,前些日子,還說要好好讀書,光耀門襤,往後為您請誥命呢,夫人,少爺是您親手拉扯大的,沒有生恩也有養恩,您別擔心,少爺許是一時接受不了,待他緩過來就好了。”

“若真是這般就好了。”白氏頹然地撐著頭,眼眶通紅,“我已經沒了若柳,不能再失去鬆兒了。”

她的心從剛才起就一直瘋狂地跳著,好像有什麽東西失控了。

到了晚上,沈鬆還是沒有消息,追去的小廝跪在院中,白氏崩潰地發著脾氣。

“沒用的狗奴才,連少爺都能跟丟,養你們有何用!”

“夫人,”這時門房從前院跑來,在院外大聲通報,“夫人,老爺回來了!”

白氏的怒氣被這猝不及防的消息打散了。

沈霆回來了?

“老爺從哪裏回來的?可有受傷?”她連忙丟開下人,在杜鵑的攙扶下趕去前院。

“老爺是從慎刑司被放出來的,未受什麽傷,但……”門房躊躇片刻,“老爺受了不少折辱,眼看著,心性有些大變。”

“折辱?”白氏心中一咯噔,想到此前相府一家落馬後在慎刑司的慘狀,不禁提起一口氣。

還未到前院,便聽見了沈老夫人哭天搶地的聲音。

“我可憐的兒,你是朝廷命官,他們怎麽敢這樣待你啊!”

白氏匆忙跑進院內,隻見沈老夫人站在一個烏黑的人影麵前,臭氣熏天,在院門口就能聞見。

這是向來風流倜儻的沈霆?

她一個趔趄,險些暈過去。

“娘,兒子不孝,讓您擔憂了。”

那黑影開口說話,白氏才看見,沈霆的身上頭臉全是髒臭不堪的汙垢,汙垢形成了厚厚的一層黑泥,糊在了他身上。

她竭力忍著嫌惡,緩緩上前:“夫君。”

沈霆被齊淵帝厭棄,前途已然無望,在白氏看來,他已經沒有價值了。

好在被放了出來,意味著沈家起碼不會遭受滅頂之災。

“夫君,不如先去沐浴吧。”

白氏柔聲安慰沈霆,卻被沈霆衝上來,扇了她一掌。

“啊!夫君,你為何要打我?”

她被混合著惡臭的耳光扇暈了,委屈地捂著臉哭道。

“臭娘們,若不是你生的女兒在宮宴上胡來,我與恒王的事又怎會敗露!”

沈霆瘋狂地嘶吼著,如同野獸一般,毫無以往文人雅士的風度。

沈老夫人捂著胸口後退,看著魯莽的兒子,忍不住道:“我兒,你到底怎麽了?你回家了呀!這裏是沈府,你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沈霆充耳不聞,依舊罵罵咧咧地坐回椅子上,從一旁抓來兩個丫鬟就吩咐。

“爺哪也不去,給爺把身上的髒東西舔幹淨!”

白氏捂著嘴,狀似哭泣,實則快要嘔吐出來了。

好惡心,難怪門房說沈霆心性大變,他這是差不多瘋了吧!

“夫君,你何苦磋磨下人們?”她看到杜鵑被抓,連忙上前解救,“府中有熱水,廚房備了飯菜,去沐浴後好好吃一頓飯,歇息一晚吧!”

“滾!”

沈霆怒喝一聲,看著院內所有人,都像是在看他的笑話。

他在慎刑司確實沒有受到極刑,但裴晏危那個閻王直接將他丟在了一群終年被囚禁於此、靈魂早已扭曲的重犯之中,其中不少人已經被慎刑司終年的黑暗折磨得不人不鬼,見他來了,就仿佛得了新的玩具一般,肆意地戲耍捉弄他。

他身上這些汙垢,不是別的,居然是那些重犯的屎尿、還有牢房中的髒東西,那些人不許他睡覺,清理,他哪裏過過這樣的日子?每一次的戲耍與捉弄,都是對他尊嚴的淩遲,幾日下來,沈霆便被折磨得半瘋了。

白氏絕望地看著沈霆,難怪裴晏危會放他回來,他這副樣子,比直接砍頭了還要讓人難受。

沈家沒有錢、沒有人,還和公主反目成仇。

沈家完了。

她一定要讓沈鬆掙出一份出人頭地,否則,如何對得起她這些年的籌謀啊。

“沈鬆呢?把沈鬆叫來。”

沈霆自顧自地說著話,粗聲粗氣道。

“我自離府數日,那小子可曾勤勉向學?書院不去,倒是在家中演起了病弱的戲碼,沈家豈是供他逍遙享樂的溫床?速速將他喚來,我要親自考驗他的學業,看看這些日子,他究竟是在養病,還是在虛度光陰!”

他的語氣中透露出幾分急切與不耐,仿佛這幾日離家在外所積壓的沉悶與壓抑,急需一個出口來宣泄。

而一個順從的兒子與那些俯首聽命的下人,無疑是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