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煙心中湧過一絲自己也無法形容的感覺。

燭光搖曳,透過層層輕紗幔帳,斑駁陸離地灑落在裴晏危的肩頭,勾勒出他側顏的輪廓,既顯嶙峋孤傲,又藏著不易察覺的冷峻。

然而,當他轉眸望向她時,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溢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仿佛能融化世間一切冰霜。

沈拂煙心頭五味雜陳,無措之下,她輕輕抿了抿唇瓣,聲音裏帶著幾分哽咽。

“都怪你……”

話語間,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不受控製地滾落臉頰,染紅了她的眼眶,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都怪你什麽也不肯與我說。”

害她傷心、害她誤會、害她擔驚受怕、害她醋意洶湧,全都怪他!

這一切的一切,都歸咎於他,卻又讓她無法真正責怪,隻因那份深藏的情感,早已在心底生根發芽,難以割舍。

裴晏危瞧著麵前人眼底的烏青,目光落在她咬得嬌豔欲滴的唇上,眸色忍不住變得晦暗深沉。

“怪我,你哭什麽?”

他伸出拇指輕輕拭掉她的淚。

沈拂煙抽噎得更凶:“我沒本事,忍不住,可以了嗎?”

她又羞又怒,揮開裴晏危的手,有些氣急。

裴晏危被她逗得微微發笑,重新捉住人按到懷裏,貼近耳廓沉聲道:“今日這裏沒有眼睛,好不容能親近些,別生氣了,好不好?”

見他提到“眼睛”,沈拂煙不免想到那日他的情非得已。

她擔憂道:“你那日說的……歸一閣,他們在盯著你?”

“可你的身份……不是很高嗎?”

“隻是在他們看來罷了,”裴晏危輕聲笑了笑,眼底一片霜寒,“大楷已滅了兩代,餘孽們仍舊懷著不死心的妄想,祖母後來誕下了祿光帝的子嗣,彼時大齊已立,閣主卻仍舊私下將那孩子奉為皇嗣,後來有了我,更是將我視作唯一的大楷血脈,自封為大楷皇子。”

聽他的意思,裴晏危的父母是已經不在了。

沈拂煙微微垂下眼眸,聽得裴晏危自嘲一笑:“什麽大楷皇子,都是一群朽爛之木的妄念罷了。”

他語氣裏滿是陰鬱的濕冷之意,聽得沈拂煙心都要碎了。

“你不願意,我知道。”她仰頭握住他的手,心底那股氣早已煙消雲散,“歸一閣的勢力很大,所以你也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吧?能不能告訴我,我父親戰死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裴晏危將她牽至桌前坐下。

“玉兒,我真心不想將你牽扯進歸一閣與大齊的紛爭中,”他雙目沉沉,麵色肅然。“你父親的死,背後有更複雜的局麵,告訴了你,除了讓你徒增不安,並無其他用處。”

沈拂煙不解,憤憤道:“可我一定要為他報仇,你不告訴我,是怕我尋歸一閣的麻煩?”

她心中不免生出一絲難受。

“怎麽會?”

裴晏危攥緊手掌。

“你也說了,歸一閣勢大,如今南麵半邊疆土中交錯縱橫,全是歸一閣展開的勢力,即便是我,依舊隻能深陷其中,你若要找他們報仇,也不是現在。”

他依舊不肯說當初那些事情的真相,沈拂煙不想兩人吵架,閉了閉眼,放下了這個話題。

她以前覺得自己的內心挺強大的,但也未強大到這般對一切無動於衷的地步。

“歸一閣現在盯上我了,對嗎?”她神色淡淡的,收斂起麵上喜怒,顯出一種心灰意冷的神情。

裴晏危眉頭微蹙:“還不算。”

“都督以後與我不能再那般明目張膽了。”沈拂煙看著他,微微紅了眼,“沒關係,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出自宋代秦觀《鵲橋仙·纖雲弄巧》)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也覺得可笑。

有歸一閣橫亙其中,他們還會有以後嗎?沈拂煙不敢信。

“玉兒……”裴晏危看出了她的不安與難過,他起身走到沈拂煙身邊,一撩衣袍,單膝跪在身側,攥緊了她冰涼的手,“我這般身份,確實讓你委屈了。”

沈拂煙眼底漸漸浮上一層淚意:“不委屈,有什麽好委屈,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抿住嘴唇,用力看了裴晏危一眼:“你放心,我原本就沒有再嫁的意思,即使沒有你,也不會是別人。”

裴晏危聽出她話中賭氣的意味,眼底漫上一層紅:“是我的錯。”

沈拂煙覺得他的語氣有些不對勁,可她心裏也難受得緊,父親戰死的真相一日不查清,她是一日也沒有其他心思。

這時門外響起了黃媽媽諂媚的聲音:“公主殿下、裴都督,荷染來了。”

兩人倏然回神,紛紛整理好神色。

“人你帶走。”

裴晏危起身用力抱了抱沈拂煙,在她耳邊留下一句低語。

“我會掃清我們之間所有的阻礙。”

下一瞬,他放開了她,翻身便從房間的窗子消失在外麵。

男人身體的餘溫還殘留在身體兩側,沈拂煙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終於閉了閉眼,掩下盈滿睫羽的淚意。

“進來吧。”

她啞聲開口,黃媽媽這才敢打開門將李荷染帶了進來。

見裴晏危不在房中,黃媽媽驚訝地捂住了嘴:“這、公主殿下,裴都督呢?”

沈拂煙懨懨地坐在桌前:“他有事走了,你將人交給我吧,我與他說好了。”

黃媽媽從桌上拿起一張契紙,確實是之前定了人後,縹緲閣給出的票據。

見到票據,她安了心,於是重新掛起笑臉,將那怯生生的李荷染一推。

“還不快跪下謝謝公主,將你從這狼窩救出去了呢!”

李荷染顯然是厲害地哭過,兩隻眼睛就算上了妝,依舊腫如大桃。

她聞言立刻跪倒在沈拂煙腳邊,拚命磕頭:“多謝公主殿下,姐姐她以往回家時便常對我們說,公主殿下待她極好,如今又為了我的事來叨擾公主,公主大恩大德,民女沒齒難忘。”

“快起來吧,”沈拂煙歎了一聲,將她拉起,目光柔和了一些,“不必多禮,你姐姐與我情同姐妹,你又是為了救父出事,我這也是舉手之勞,能幫就幫了。”

她看了眼窗外,蘆白還帶著家丁們候在外麵,萬分焦急。

“走吧,”沈拂煙拉著李荷染,“你姐姐就在外麵等著你,我們出去。”

李荷染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有踏出這地方的機會,聞言激動難忍,一邊抹著淚,一邊跟著沈拂煙走了出去。

隻是剛走出房間,沈拂煙便敏銳地瞧見走廊另一邊烏泱泱走來一群人。

她將李荷染推回房間,自己也閃身入內,隻微微探出頭,凝神盯著那群人。

倪德妃的兄長倪安俊,居然和早已被打成庶民的宣左相宣鴻在一起來了縹緲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