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老太太終於同表姑母敘完,命人領她們下去歇息了。

待人一走,老太太的神色陡然一凜,指著站在最下首的茵茵向陸潤聲道:“潤生,你這女兒預備如此處置?”

茵茵的心猛提起來,看向陸潤生,隻見他起身,陪笑著向老太太道:“茵兒她住得離翠微堂遠,年紀又小,所以來得遲,母親原諒她一回罷,”說著又看向茵茵,故作嚴肅,“再有下回,便要罰你了,還不快向老太太認錯。”

茵茵心下明白,立即趨步上前向老太太行禮認錯。

老太太不看她,也不言聲兒。

陸潤生便朝茵茵使眼色,故作惱怒:“還杵在這兒幹什麽?還不下去!”

茵茵配合地道:“那茵茵便先告退了,”說罷卻步後退,退到門口轉身要走,誰知還沒跨出門檻老太太便命:“站住!我還沒說話,你走去哪裏?”

茵茵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隻好轉身回來。

其餘人見老太太發怒,都不敢作聲,玉菡看著茵茵那狼狽樣子,低頭竊笑。

老太太嚴肅開口,“此事本不該我這個老婆子管,可潤生你對她太寵溺,須知棍棒底下才出孝子,一味地溺愛隻會驕縱了她們,這孩子母親不在了,嫡母又不管她,”聽到這句話,陸夫人冷笑了聲,老太太隻作不見,繼續道:“少不得我這個當祖母的多操心操心了,六姐兒,我問你,前些日子你在開卷堂與菡兒幾個強辯,說小輩頂撞長輩並非無禮,此事有還是沒有。”

茵茵瞬間嚇出了冷汗,一直以為老太太不知道,原來她隻是沒表露,一直記在心裏,今日來同她算總賬呢!

“不是,”茵茵望著老太太道:“祖母,我並不是這樣說的,我的意思是,長輩做好了長輩的本分,小輩頂撞長輩才是無禮,並不是說小輩頂撞長輩不是無禮。”

老太太有些被繞暈了,她上了歲數,又沒讀過多少書,因此看事情難免極端。

她冷哼了聲:“你看,才說了你,你果然就頂撞起我了!”

“祖母,我不是頂撞您,我隻是實話實說,”茵茵急得發問:“祖母,難道說真話說實話也是過錯麽?”

九思緊張地望著茵茵,對麵的玉菁更是邁出了步子要為她辯駁了,這時陸潤生卻起來喝了聲:“住口,茵姐兒怎麽這樣同老太太說話,還不快退到一邊去!”

茵茵回頭望陸潤生,見他怒目圓睜,便知他當真氣惱,隻是她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惱她,她分明沒有錯呀!

一旁的陸夫人是見慣了這樣場景的,曾經站在茵茵這個位置的是她,她瞅著陸潤生,嘴角泛起一絲冷意。

老太太見茵茵不說話,便不依不饒道:“此事我隻當你辯論時爭強好勝胡言亂語,可後頭除夕夜你貪杯喝醉,這又是為何?女兒家家的,平日就不該飲酒,何況場麵上,想必你知道自己酒量淺,既如此就更該矜持,幸而是在自家人麵前,若在外頭,你也喝醉,人家豈不以為我們陸家沒家教,把女兒教成個醉鬼?”

茵茵頭搖得撥浪鼓一樣,“祖母,不是我要喝醉的,是那日有奴婢倒錯了酒,她們給我倒的不是果子酒。”

“哦?是哪一個給你倒錯了?”

“我不認得祖母屋裏的奴婢,但祖母把人都叫出來叫我認,我一定認得出!”茵茵篤定道。

“瞧瞧,瞧瞧,”老太太冷笑著看向陸潤生,“這就是你外頭養的女兒,我早便說了外頭養的不懂規矩,偏帶回來,眼下自個兒犯了錯,還不知錯,把錯都推在旁人身上,”說罷又看向茵茵,“我問你,你這吃酒的習性可是學了你那個娘的?”

茵茵原還忍得,提到她娘時她終於忍無可忍,渾身禁不住發顫,盯著老太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娘從不喝酒,我喝酒也隻喝果子酒,便是我喝了,也同我娘沒有幹係!”說到後頭眼眶都紅了。

“好好好!你娘把你教養得好!那今日有客前來,叫你出來見客,你磨磨蹭蹭遲來了半個時辰,這也是你娘教給你的?”

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茵茵哽咽道:“是……是我那奴婢沒告訴我。”

老太太長長哦了聲,笑看向左右,“所以都是旁人的錯,她一點兒錯沒有,你們聽著是這樣罷?”

“母親……”陸潤生兩步上前,朝老太太拱手,“是兒的錯,兒沒教好女兒。”

茵茵不可置信地望向陸潤生,他說是他沒教好女兒,便是認了是她的錯咯。

原來在爹爹眼裏,她是個不尊長輩、不懂禮數,母親沒教養好的女兒。

是了,是了,是她還不夠謹慎,是她太把陸府當自己的家,在家人麵前太放鬆警惕,其實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茵茵這就更向前兩步,向老太太道:“父親沒有錯,都是茵茵不懂規矩,便是旁人給茵茵倒的酒,那也是茵茵粗心大意,叫人鑽了空子,便是茵茵院裏的奴婢沒把祖母傳召我一事稟報上來,那也是茵茵禦下不嚴,茵茵知錯,自請去跪宗祠,請老太太成全!”說罷肅拜下去,額頭直觸著冰冷的地麵。

陸潤生心疼地望向地上的女兒,又看看坐上老母,兩頭為難,無可奈何。

上首老太太想不到茵茵看著軟軟糯糯,其實是個剛烈的,又聽她自請跪家祠,氣稍消下去了些。

另一邊陸夫人見茵茵如此,不由想到當初的自己,她那時脾氣大得很,受老太太這般壓迫也沒自請受過什麽罰,而是當著陸潤生的麵轉身離去,從此不登老太太的門。

至於玉菡,她正幸災樂禍地壓聲同玉芙說:“你瞧,她還認罰呢,真蠢啊!”

玉芙沒有接話,呆呆的望著茵茵,若有所思。

最後老太太端起茶盞,揭開杯蓋輕輕吹拂著茶水,頭也不抬,淡聲問陸潤生,“茵姐兒已認了錯,潤生,她是你的女兒,你說該怎麽辦?”

陸潤生連忙道:“母親,如今還在正月,府裏也客來客往的,罰茵兒去跪家祠,底下人看著不好,不然等元宵過了再罰罷?”

“也好,”老太太蓋嚴了茶碗,頓在紫檀木幾上,看向茵茵,“既然你認錯認罰,可見還有挽回的餘地,那便依了你,罰你元宵過後去家祠跪三日,對著列祖列宗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

茵茵強忍委屈,鏗聲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