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別人說話,說的還正是眼前人的壞話,茵茵很尷尬,也不知對麵尷不尷尬,橫豎她是待不下去了,於是遙遙向九思一福,預備跑路。
九思也向她略一頷首,算作回禮。
這時傳來人聲,是守夜的丫鬟往這裏過來了,九思又隱入老鬆後,茵茵則調頭往回頭,腳下飛快。蘭香禁不住打趣:“小姐,奴婢早叫您別聽了罷,聽牆角沒好事。”
茵茵不言語,心裏還想著兩位堂兄的話,想著九思哥哥才因不是正經陸家人被柳從心退送回來,這又叫兩個兄弟編排,心裏隻怕難受,她在這府裏也是個外人,因此最清楚這其中的苦楚,便忍不住為他抱不平,“我看這兩個堂兄不是好人,往後我們少同他們來往!”
蘭香大為詫異,她跟了茵茵也有些日子了,期間沒少見四小姐五小姐為難,也沒聽她口裏說一句她們的不好,卻忽然對兩個堂兄生深惡痛絕,怪哉,怪哉!
“倒也沒小姐說得這樣壞,懷文少爺聽說讀書用功,從不與外人廝混,懷民少爺倒常與二爺往來,又會鬥雞,又會玩骰子,更會說俏皮話,那時常逗得我們大笑,就是他這人有些毛手毛腳。”
茵茵道:“用功讀書也不定是好人,會說俏皮話討人歡心的就更不像正經人了!”
蘭香一怔,她極少見茵茵這般小女兒情態,也樂得順從她,“是是是,小姐說不好,那就是不好。”
“橫豎他們背後說人壞話就是不好。”
聊著聊著,二人便回到翠微堂,堂中已不複方才的熱鬧,戲台子上仍在唱,兒孫們已不知哪裏去了,隻有老太太那一桌還在聽,邱姨娘偷偷打了幾個哈欠,李氏卻仍精神奕奕,點評台上幾個戲子。
至於陸夫人和玉菁,她們永遠正襟危坐。
茵茵坐回原位,過了會兒,困意又漸漸上來,便一手撐住腦袋,吊住眼皮子不垂下來。
正好陸潤生進門,看見茵茵想睡不能睡的模樣,立刻關切地走過來,問她:“臉怎麽這樣紅?”
茵茵人迷迷糊糊的,仰頭看見陸潤生的嘴一張一合,搖搖晃晃起身回道:“爹爹,我不想睡。”
一說話,那嘴裏的酒氣便掩蓋不住了。
陸潤生驚道:“你飲了酒?怪不得臉色發紅,既如此便趕緊回去歇息,你年紀小,不必跟著我們守歲。”
茵茵搖頭,“我要在這兒跟爹爹和祖母一同守歲,聽說子時還得再放一次焰火呢,我要看焰火。”
陸潤生望著迷迷糊糊的小女兒,覺她可愛,不禁從心底生出憐惜來,他道:“罷了,既然你非要守歲,便在這兒等著罷,”說著瞥了眼蘭香,“送六姐兒去次間稍歇一歇,等到了時辰再出來看焰火。”
蘭香應是,這就要扶茵茵過去。
茵茵還不肯去,陸潤生深深看了她一眼,茵茵怕他,這才不得不依了。由蘭香攙著,一老媽媽領路,往二樓去了。
走到樓梯口,她腦子稍稍清明了,回頭望向陸潤生,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陸潤生還以為她倔著不肯去歇息,便做出生氣的樣子,“快去快去,磨蹭什麽!”
如此,茵茵隻得把到嘴邊的話憋回去,跟隨媽媽上了樓。
她被領到了東次間,那是平日老太太會內客的地方,繡墩、羅漢榻和玫瑰椅上都鋪了層厚厚的栽絨毯,是老太太喜歡的波斯花紋樣。
老媽媽拿了條墨藍色繡瓜瓞綿綿的絨毯來給茵茵,另外把火盆搬過來,茵茵便就坐在羅漢榻上,身上蓋著絨毯,後頭墊著兩個丹鳳朝陽大迎枕,在那裏假寐。
蘭香則坐在一旁的小圓凳上守著她,一麵吃著點心。
屋裏點的安神香分為好聞,樓下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唱戲聲,茵茵渾身舒泰,漸漸困意襲來,她安心地閉上眼……
將睡未睡之時,突然門口傳來李氏打哈欠的聲音,“可累壞我了,說得我口幹舌燥,怎麽老太太這麽大年紀,精神頭比我還好!”
“老太太年少時吃了許多苦,晚睡早起的,日日要起來幹活兒,不比養在深閨的女子,那身子可不健朗麽?”
“說的也是。”
茵茵被這聲音吵得睡不著,緩緩睜開眼,蘭香見了,立即放下果子起身來扶,茵茵卻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她別鬧出動靜叫外頭聽見。
果然很快便聽見李氏進了隔壁梢間,不一會兒,又有一陣腳步聲進去。
茵茵心道今日走了什麽運,聽一回牆角隻聽得一半,這又來一遭。
她躡手躡腳起身穿鞋,小心翼翼走到離右梢間近的那堵牆,把耳貼上去細聽,竟是李氏和邱姨娘在說話。
“懷民在外頭吃花酒賭錢的賬章兒替他平過兩回,他們兄弟情深,我也就由著章兒去了,可近日他竟打著老爺的名頭在外招搖,叫那賭坊收銀子都收到咱們府門前了,這叫我怎麽是好?那時老太太剛過壽宴,還在病中,我不敢驚動她,因而不好鬧大,少不得胳膊折在袖裏,賭坊收賬的拿了你兒子和章兒簽的契書過來,上頭是多少我便給多少,先拿的我的私房錢去填,後頭一問,才知道章兒壓根沒參與……”
“是是是,都是那猴崽子的不是,你填了多少,告訴我,我明兒就派人送來給你。”
“五百兩,”邱姨娘淡淡道。
“五百兩,這麽多?”
邱姨娘似乎冷哼了聲,“你以為我訛你呢?你要實在不信,我明兒拿你兒子簽的契畫的押來,叫你眼見為實?”
“見外了,嫂子見外了,我哪裏會那樣想嫂子,嫂子管著偌大一個家,辦事自是公正嚴明,更不缺這幾百兩銀子,自不會訛我,救我還來不及呢!”李氏幹笑兩聲,眼角笑出褶子了臉還是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