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陸潤生柔聲對茵茵道:“回來了就好,我在外公幹時總憂心你們,你在府裏可還住得慣?”

茵茵落起淚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她不住哽咽:“好……好,住得……住得慣,”一麵說一麵用帕子擦拭滾下來的熱淚。

她不願自己落淚的場麵教眾人看見,想退到一邊去,也好讓陸潤生同旁人說說話,然而陸潤生卻鉚定了她,見她要退下,慌忙叫住:“你母親呢?”

這一問,更惹出茵茵的淚來。

陸夫人和邱姨娘都不自然地撇開視線,一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一個用食指梳了梳鬢邊雜發,一語不發。

那頭老太太連忙用咳嗽聲打斷,“潤生,你舟車勞頓,想必累壞了,午飯也還沒用罷?不如先去沐浴更衣,今兒午飯開到我那暖閣裏,咱們一家子團聚團聚。”

陸潤生收了思緒,起身道:“不是叫人先回來稟報,不必等我,先行用飯麽?叫母親等到這時辰,真是兒的罪過,”一麵說一麵攙著老太太往門口去。

於是一行人便又跟著他浩浩****進了垂花門,而茵茵,自是無人管她的。

她方才因父親提到母親,惹出一腔傷悲,不好放聲大哭,便隻能壓抑,漸漸那哽咽聲不能自已,她不得不放慢腳步,落在眾人之後。

玉菡和玉芙回頭瞅了眼她,見她哭得厲害,更喋喋議論道:“三姐姐你瞧,她演戲還演全套呢,不僅當著人的麵哭,背著人也還在哭。”

“恐怕待會兒宴上還要哭一哭呢!哼!老太太最厭煩人用飯時哭哭啼啼,說些惹人不高興的話了,她要是還哭,看老太太不發脾氣!”

玉菁和懷章也回頭看了兩眼,但終究什麽也沒做。

唯有九思故意放慢腳步,也落於人後,始終在離茵茵不近不遠處緩緩走著,沒有上前安慰,也沒回頭看她,隻是默默陪伴。

茵茵也沒留心到他,隻是哭個不住,她想著,自己這個樣子去老太太的翠微堂也是叫人看笑話,橫豎離午飯還早,不如回秋爽齋梳洗梳洗,換身衣裳,定一定神,再去用飯,因此跟隨眾人走了一段後便拐到抄手遊廊上去了。

茵茵滿麵淚痕地回到秋爽齋,蘭香立即叫燒熱水給茵茵淨麵,另叫綠翹來給茵茵重新梳洗。

兩個粗使婆子瞧見茵茵是哭著回來的,麵上不動聲色,背地裏交頭接耳,覺著這位小主子果然是不成的,身份低賤,不招老太太和邱姨娘喜歡就罷了,如今老爺回來,天大的喜事,她竟哭成這樣,怕不是教老爺罰了,因此更猜測茵茵不得勢。

茵茵重新梳洗過後,心情也就平複了,怕教眾人久等,立即趕往翠微堂。

卻說眾人簇擁著陸潤生和老太太去了翠微堂,等把老太太安置好了,陸潤生自回七錄齋洗沐更衣,邱姨娘和孫姨娘等人在老太太跟前陪著說話,唯有陸夫人和玉菁不與她們待在一起,去後頭抱廈裏坐著了。

翠微堂裏熱鬧非凡,雖平日晨昏定省一家子也在老太太屋裏陪著說話,但那時大家有事說事,並不多話,今兒陸潤生歸來,一家子喜慶,歡喜顏色也都露在外麵,邱姨娘等人在那裏給老太太說笑話,孩子們在外頭玩耍。

起先是二房兩個七八歲的小人兒在院子裏打雪仗,懷章見了,頗有興致,便叫了幾個丫鬟過去幫著堆雪人,緊接著玉菡和玉芙也去了。

茵茵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家團聚的歡樂景象,旁人沒留心她,唯有玉菡和玉芙,兩人把個雪人的身子堆了一半,瞧見茵茵,互相對了個眼色,這便故意從茵茵跟前走過……

玉芙狀似隨口問茵茵:“六妹妹哭好了麽?我以為要哭一天呢,才剛想用雪做個大缸給妹妹裝眼淚,妹妹這就不哭了,白費我的心意。”

玉菡笑玉芙,“糊塗了,雪做的缸怎麽裝眼淚,一滴淚就要融化了,”一麵說一麵走到懷章跟前,故意學茵茵方才哽咽的口吻,撫著胸脯不勝嬌弱的模樣,道:“二哥,你……你可算把這雪人的眼睛嵌上去了!”惹得旁邊幾個小孩子哈哈大笑。

茵茵隻作沒聽見沒看見,徑直走過去,蘭香卻是為自家小姐不平,私下偷偷翻了個白眼,這白眼玉菡玉芙沒瞧見,倒教一直盯著蘭香的懷章看見了,他不禁低頭笑了,心道她還是這樣性子。

這時錢媽媽過來,請茵茵上樓,說老太太有話同她說,她這就跟了去。

此時老太太正被邱姨娘的笑話逗得合不攏嘴,旁邊的孫姨娘和二房幾個也捂著帕子在笑,連一旁伺候的仆婦婢女也都艱難地忍著笑意,或捂嘴,或咬唇。

但茵茵一進屋,老太太的笑容便霎時收斂,她把身子正了正,其餘幾個也都正色起來。

“六姐兒曉得整理了儀容再過來,比初來時更懂事了,”老太太說道,邱姨娘等人也都連聲附和,說茵茵來了這些日子出落得愈發好,都是受了老太太的調理。

茵茵站著這些人中間,周圍奉承之言環繞,感到十分不自在,隻好低頭揪手中的帕子。

隻聽老太太道:“六姐兒儀容雖好了,行事卻還不夠得體,你父親回來是大喜事,你方才因什麽事哭得那樣傷心?”

茵茵道:“我許久沒見父親,突然見著,眼淚沒忍住。”

老太太接過汝窯青瓷茶盞,悠悠吹了吹麵上的茶葉,淡道:“父女親情,無可厚非,但也要知道分寸,你哭了那許久,不知道的以為旁人慢待了你或出了什麽事,你父親才回來,你且讓他安一安心。”

茵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向上應是。

老太太臉色和緩了,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