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總想著別人,便會委屈了自己,這滋味兒她再清楚不過了,於是她叫住走到門口的店小二,“你們這兒最招牌的酒是什麽?”

“杏花酒,小娘子要來上一盅麽?”

“來一盅罷!”

九思哥哥總在為旁人著想,那她就要為他著想。

她懷揣著一點秘密的歡喜在這兒坐等,默默地等,然而等啊等,等到竹葉青上來了,她那壺果子酒都冷了他還沒過來,她隻得命小二把兩壺酒先溫著,她戴上幕離,起身下樓。

陸九思的長隨就在一樓喝酒,他告訴茵茵:“九爺說要去外頭走走,小的跟上去,九爺不許,也不拿傘,小的隻得在這兒等著了。”

此時屋外的雪已越下越大,如鵝毛一般,茵茵於是命蘭香帶上九思的傘,主仆二人一起撐傘出門,而後據酒倌說的,往杏花林裏尋去了。

雪下得很大了,不多時便在地上積起薄薄的一層,掉光了葉子的杏花樹幹上,也覆了一層薄雪,因沒有葉子的遮擋,舉目望去,景色一覽無遺,要尋人不是難事。

他們穿過一排又一排的杏樹,風雪直拍到臉上來,終於在某處望見那個立在枯木前遠望的身影,他雙手背在身後,在風雪中紋絲不動,頭上身上落滿了雪,真如一株挺直的雪鬆,茵茵想起柳從心方才說她的話——是個白頭翁了。

“九——”蘭香張口欲喊,茵茵立刻捂住她的嘴,向她重重搖頭。

蘭香會意,等茵茵把手放下來,輕聲道:“小姐您瞧,都成了雪人了,咱們再不把傘送過去,九爺就要凍著了。”

“咱們別上去打攪,我想九哥他心裏一定不好過,”茵茵道。

她們在離他不遠處看著,等著,天地間萬籟俱寂,唯聽見大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她與他的緣分開始於那日的遊廊轉角,其實他與旁人沒甚不同,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但不知為何,她會不自覺在他身上賦予想象,在這樣的想象中,認識他,哪怕才隻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她也私心將他看作這府裏與自己最親近的人。

譬如此時此刻,興許九思隻是在看雪景發怔,而茵茵卻將他看作是被女子拒絕,心中傷痛,在這裏淋雪,她想象他的痛苦,仿佛那痛苦加諸在自己身上,因而不由自主對他心生憐愛。

傘麵上應當鋪上一層細雪了,茵茵撐傘的手感到沉重,終於,九思轉過了頭。

在看見茵茵的一瞬,他呆住了,旋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一麵撲撣身上的雪,一麵走向她,“妹妹怎麽過來了,也不叫我,等了許久了罷?”

茵茵撐著傘迎上去,“我也才來一會兒,見哥哥看得入迷,不敢打攪,”她在他麵前站定,看見他眉上也沾染了白色,不由自主將傘舉起來想遮過他的發頂,但忖了忖,又覺行為不當,於是放下來,看了眼蘭香。

蘭香會意,將一直拿在手裏那把青色羅傘遞過去,九思接了,撐起來,道:“走罷!”

他身上的雪已全都抖落了,但雪覆在身上洇濕的痕跡仍在,額前兩縷發也是濕乎乎的,有些粘黏在臉上,狼狽不堪。

茵茵便提議:“哥哥去酒館裏把衣裳烘幹再啟程罷,我點了這兒的招牌杏花酒,先喝了暖一暖身子。”

九思卻說不了,他舉目望了眼四周,道:“雪愈下愈大了,路不好走,還是趕緊回去,向老太太交差。”

“可是……”

“走罷!”

茵茵再三請他進酒館暖身,他也沒答應,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明麵上是茵茵的兄長,實際與她並無親緣,因此算半個外男,如此身份是不該與茵茵獨處的。

茵茵拗不過他,隻好跟隨他去往官道上,而後各自入了各自的轎子,啟程回府。

……

雪果真愈下愈大了,轎子裏縱有兔毛軟墊墊著,也不覺著暖,蘭香把茵茵的手爐接過去撥旺了些又送回她懷中,她百無聊賴地掀開轎圍往外探,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大雪已在地麵上積了半寸來厚的一層,隨處可見車轍和腳印,還有凍得鼻頭紅紅的小孩子的路旁打雪仗,堆雪人。

她探頭去望前麵那藍頂轎子,才剛瞧見一點兒邊角,便被蘭香拉了進去。

蘭香把圍子落下,肅對茵茵道:“小姐可不能拋頭露麵叫路人看了去。”

茵茵知錯,乖巧地哦了聲,捧著小手爐默下來。

顛簸了近一個時辰,終於回到了陸府。

此時已過了午時,兩人卻都還沒用飯,幸而蘭香周到,提前帶了一小盒點心,因此茵茵在轎子裏已經吃飽了。

九思卻不然,他饑腸轆轆,滿身狼狽,卻還不得不立刻去向老太太回話。

他一進二門,便直奔老太太的暖閣,茵茵要跟著去,他不許,直命她:“今日之事,不要掛在心上,老太太問起來,也隻說是我不願意,別牽扯出那些前情。”

茵茵猶豫了一瞬,正要張口,他已回身大步走了。

茵茵低頭忖了一忖,終究遠遠跟隨他往翠微堂去。

等她到時九思已被老太太叫進去說話,她便隻能在廳裏候著。

一分一秒地過去,茶水涼了又添,添了又涼,茵茵愈發如坐針氈,也不知往樓梯上望了幾次,始終不見人下來,她無奈,放下茶盞起身去了屋外。

在廊上來回走走,又去抱廈前看婢子們燒茶炊,坐立不安,愧疚難當之時,忽然東邊耳房裏傳來兩個奴婢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