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過得最憋悶的非玉菡莫屬。

除夕這夜她作為嫁出去的女兒,不能上娘家的飯桌,於理不合,因此邱姨娘特地命人湊了些宴上的好點心送過去,足足有五大碟子。

她那時坐在自己房裏,聽著外頭焰火升空的砰砰聲,聽著滿世界的歡聲笑語,向來不知愁苦的人也有了愁悶,這五大碟子點心送來,她隻命放下,也無心去吃,隻坐在床前長籲短歎,想著如今在監牢裏的林立峰,不知是什麽光景。

雖邱姨娘說林立峰不中用了,年後便要與他寫和離書,可玉菡與他新婚夫妻,感情尚熱絡,心裏其實舍不得,前些日子也設法救他,搭進去不少體己,終究無果。

自從她回娘家後,便幾乎不在人前露麵了,因當初她以為自己要嫁入侯府時在府裏跳得太高,人人都奉承她,等著攀附巴結她,她也等著揚眉吐氣,把母親被剝奪管家權後,自己所受的委屈十倍還回去,誰曾想好日子沒過幾天,就落了這麽個結果,她自覺抬不起頭,不敢出門。

所以初二那日,玉菁和趙臻回娘家拜年,眾姐妹都去見禮了,唯獨她沒去。

當初笑話玉菁嫁入寒門,跌落塵泥,如今她再想起,字字句句都打在自己臉上。想想女子這一生最要緊的婚姻,她敗給了玉菁,此後餘生便都贏不了她了。她們從出生起便爭鋒相對,互不肯認輸,不想人生還未過半,這場仗這麽快就見了分曉,漸漸她也感前途迷茫,不知何往,把往日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

卻說玉菁攜趙臻往老太太和陸潤生處拜過年,又到了一到二房院裏,之後,趙臻便同陸潤生在書房說話,玉菁自覺無聊,約了茵茵去梅林賞梅。

她們叫了酒饌,放在梅林深處那四方亭中的石桌上,酒要的是溫好的梅子酒,點心有藕粉桂糖糕、螃蟹餡兒的小餃子和奶油炸的各色小麵果子。茵茵嫌石凳太涼,叫人送兩個鳧絨坐墊過來墊著,之後兩姐妹相對坐了,一同喝酒聊天。

茵茵先就問了玉菁她和趙臻相處得如何,玉菁道:“不就是這樣?平平淡淡,沒什麽尤其好的,也沒什麽不好的。”

茵茵笑道:“平平淡淡就很好了,可別像四姐姐那樣,突然天降大禍。”

玉菁淡淡抿了口梅子酒,“誰知道呢,興許下一回就輪到我們了。”

“姐姐為什麽這麽說?”

“這話我隻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去,不然他們要嚇死了,”玉菁放下酒盞道。

“姐姐知道我嘴最嚴的。”

玉菁這才歎息著向茵茵說了實情,原來自從新帝登基後,太醫院也大洗牌,譬如原先一直為先帝治病的趙臻便坐了冷板凳,雖品階還是那個品階,但到底不一樣了,那些曾巴結他的小藥助如今都不敢同他說話,他的同僚也私下議論說他粘了陸家的人,陸家又與宣平侯府有姻親,新皇必然不待見,因此也不與他相交了。

幸而他那師父郝太醫還認他,不然太醫院怕是沒他的立足之地。

聽到這裏,茵茵心中憂慮,又問:“我想起件事來,近來老太太頭疼,來瞧病的不是宮裏的郝太醫,聽說是因郝太醫身子不好,不便前來,若照你這麽說,他……他其實不是身子不便,而是有意同我們疏遠?”

“正是呢!”玉菁歎道。

茵茵也跟著歎了口氣,隨即捉起銀筷子,掃了眼桌上各色點心,最後又把筷子放下了。

“勢如山倒,偏上頭又不給個準信兒,把我們文火慢燉,真真是煎熬!”玉菁說著,仰頭灌下一杯酒。

茵茵也陪飲了一杯。

接著玉菁又自斟一杯,道:“我也不明白,咱們家不過與宣平侯府結個姻親,這就要連坐麽?”

茵茵道:“興許爹爹在朝堂上也站了五皇子那一隊呢?”

玉菁一嚇,“這不會罷?我知道爹爹的脾氣,向來最恨拉幫結派,他怎會?”說到這裏,她不能肯定地說下去了,因她也有同茵茵一樣的疑心。

若真如她們所猜想的,那陸家……光想想便害怕,兩人都立刻從這可怕的想象中自拔出來,幾乎異口同聲道:“不說這個了!”說罷兩人皆是一愣,對望一眼,都掌不住笑起來。

隨即玉菁抬起雲袖,為茵茵斟上一杯,道:“我近來聽說了件事,那輔國公府的趙伯真你還記得罷?”

茵茵說記得,“怎麽了?”

“他前些日子不是才續了弦麽?這第二位夫人昨兒夜裏,沒了,”玉菁放輕了聲。

茵茵啊了聲,不可置信道:“有這等事?”

玉菁頷首,“不過這一位倒不是因病,而是她自個兒逞強,要學人騎馬,沒當心從馬上摔了下來,摔壞腦子,在**昏迷不醒了半個月,請了太醫去治也無濟於事,大年初一就走了。”

茵茵心道這趙伯真怕不是克妻,接連兩位妻子都年紀輕輕便去世了。

玉菁慶幸道:“幸而當初我沒與他有什麽瓜葛,不然今日恐怕不能好好坐在這裏了。”

“姐姐福大命大,同她們不一樣,”茵茵說著,舉杯向玉菁,玉菁也舉杯,二人對飲。

接著玉菁又提議各作一首梅花詩助興,茵茵笑說:“早聽見姐姐說姐夫的詩好,不叫姐夫也來作一首,好讓妹妹開開眼?”玉菁當即應了,這便命奴婢知夏去請趙臻過來,她們兩人先各作一首。

隨後二人命人拿紙墨筆硯來,各自謄寫,茵茵看了玉菁作的,說她這首立意清新,不像她作的這般老套,便把自己這首塗了,另再作一首,新作的仍覺不好,又塗了,這時知夏過來了,說姑爺還在老爺書房內說話,一時半會兒恐怕不能來。

聽如此說,玉菁料想他們是在談論宣平侯府被抄家一事,才晴朗的心情又陰沉了下去,她道:“也不知談什麽事談了這許久。”

茵茵心知肚明,卻仍是寬慰她道:“能有什麽事,興許也在談詩呢,不說他們了,咱們也談咱們的詩。”

然玉菁再沒了作詩的興致,隨意吃了幾口酒兩人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