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裏
雜花生樹的時節。
山穀中錯落分布著十幾戶人家,竹籬小院掩映在蔥蘢中露出屋簷的一角,如詩如畫。
村外的一株老榆樹下站著個青衿少年,十七八的年紀,生的鳳眉星目、麵容清臒,與這草長鶯飛的美景相得益彰。
隻是,少年的目光並未流連在爛漫春光中。
草叢中躺著一具觸目驚心的棗紅馬,腦袋被利物抓去了一半,身子更是被挖出了一個碗大的血窟窿。
那是他的坐騎,一路行走了數百裏,沒想到去河邊取水的片刻功夫,便被不知名的妖物襲殺了,真是……麻煩……
莫非墨挑了挑眉。
午時已經過了,要等的那人怎麽還沒來?
百無聊賴的莫非墨朝著那猙獰的棗紅馬走過去,眼前一亮,從那馬蹄上撿起一塊深紫色的絨毛。
他忽然感應到了什麽危險的氣息,當即臉色一變,身軀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後躍去,足足跳出了十幾丈。
然而,他還未看清楚那妖獸的身形,便見紫光一動,沒了蹤跡。他何等聰穎,立即拿出一柄青光濛濛的寶劍,朝四麵八方揮舞起來,形成一個沒有漏洞的屏障。
天下間果然強者林立,難道今日在這窮鄉僻壤便要使出壓箱底的手段了?
莫非墨苦笑一聲,雙手合十,青劍“嗡”的一聲向上飛起……
“孽畜,大白天又跑出來傷人,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銀鈴般的清脆聲音仿佛從天而降。
莫非墨視線一晃,卻不知是從哪裏跑出來一個紅衣村姑,坐在一頭大黃牛身上,舞著小皮鞭吭哧吭哧地跑過來。
“快離開,這裏有極其厲害的妖獸!”莫非墨顧不上滿頭黑線,朝著村姑大喊。
“所以我才來救你呀!咦……”紅衣村姑滿不在乎的語調在看清了青衿少年的相貌之後,理直氣壯的語氣突然變得千回百轉。
妖獸的氣息消失了,莫非墨終於鬆了口氣。
“咕咚”!
什麽聲音?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咽口水。
難道妖獸又回來了?莫非墨登時警覺起來,拿著青色長劍在草叢中撥來弄去,並未發現異狀,這才朝著村姑走過去。
“這位姑娘……”
“我叫蓁蓁,今年十七歲,住在那邊的村子裏。”紅衣少女緊張地揉著衣角,飛快地開始做自我介紹,見莫非墨走過來,努力挺直身板,昂著頭,眼巴巴地看著他,“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來我們村子?”
蓁蓁?
運氣倒不差,一出來就碰上要找的人了。
“我叫莫非墨,受你姑姑的委托來村子接你。”
“莫……非……墨……”蓁蓁拉長了聲音,重複著少年的名字,目光閃閃地看著他。
莫非墨被她的眼光怵得一陣發毛,好在他是見慣了陣仗的優質美男,麵子上倒還一副冷峻嚴肅,隻冷冷打量著蓁蓁。
小丫頭長得還算清秀,隻可惜額頭上有一塊難看的疤,應該是天生的罷。
“那我姑姑呢,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蓁蓁的嗓音清脆,仿佛春日裏咬下的第一口脆桃。
莫非墨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通體翠綠,中間刻著一隻奇怪的眼睛。明明是個死物,卻透著一股能將世間一切醜惡看透的清冷。
“姑姑的東西!”蓁蓁認出了那塊玉佩,麻溜兒地從牛背上跳下來,從莫非墨手裏接過玉佩。
與此同時,掛在牛角上的鞭子“嗡”地響了一聲,仿佛感應到了什麽。
“你怎麽了?”蓁蓁轉身取下鞭子,將它放在耳邊,似乎在很認真地聽鞭子說話。連大黃牛在她身邊“哞”了好幾聲也沒得到回應,最後賭氣似的一溜煙地跑開了。
怪異!怪異的村姑,怪異的黃牛,怪異的鞭子!
但事已至此,莫非墨已經別無選擇。
若不是在夜市上認識那個神秘的中年婦女,接受她的條件來這裏接名叫蓁蓁的少女,他也不可能得到歸一宗的開靈玉牒。
“姑姑去哪裏了?她是不是不來接我了?”蓁蓁終於微笑著看向莫非墨。
“她讓我帶你去歸一宗拜師。”
“歸一宗拜師?你也去嗎?”
他向來沉默寡言,略微點頭肯定,淡淡回答了一句,“我們一起去。”
“一起?做什麽都一起嗎?”
莫非墨的臉微微抽了一下,旋即點頭:“都一起!”剛一說完,便看見牛背上的小丫頭臉上綻開一朵大紅花。
姑姑對她真好,居然給她招了這麽英俊的同伴,雖然看起來不太友善,但隔壁李大嬸說,這樣的男人不容易有外遇。
莫非墨對著滿麵桃花開的蓁蓁沒有吭聲。
窮鄉僻壤的,民風果然彪悍啊,從前那些喜歡他的妹子,膽兒小的不過是見到他就臉紅不敢說話,膽兒大的也就是送糕點送情書送香囊,憑著他那副萬年冰山臉,壓根沒人敢當麵調戲!
“時間不早了,我們快啟程,不然趕不上歸一宗的開靈儀式。”若不是莫非墨太過窮困,無法繳納足夠的靈石購買參加開靈儀式的名額,也不至於淪落到來給村姑當保鏢的境地。
雖然種種跡象表明,蓁蓁不是普通的村姑。
“開靈儀式是什麽?”蓁蓁脆桃樣的聲音又響起了,眼巴巴地看著莫非墨,如果她有一條尾巴,一定會隨著她輕快的聲音左右擺動。
莫非墨覺得世界末日到了,今天說的話比他平時一個月說的話還多:“歸一宗是修仙門派,他們通過開靈儀式選拔弟子,你姑姑給我的玉牒就是參加開靈儀式的憑證。”
蓁蓁靜靜地聽著,澄澈的眸子映出莫非墨幹淨的臉:“那我們以後會成為神仙嗎?”
“你……”莫非墨望了望她的眼睛,頓了頓,這丫頭長得頗有靈氣,卻毫無修為,應該無法通過宗門開靈儀式的重重考驗,但他今日不知撞了什麽邪,居然多問了一句,“蓁蓁,你姑姑為什麽想讓你修仙?”
長生道雖好,卻不知道要經受多少年的寂寞,經曆多少次的煎熬,母親臨終前說希望他做凡人,若不是為了那放不下的仇恨,莫非墨還是願意做凡人。
單單是那開靈儀式,每年都有無數的凡人因此送命。
像蓁蓁這樣的女孩做一個簡單的村姑,不好嗎?
蓁蓁揚起憨厚的臉,雙手捂住額頭上的那塊疤,“我生病了,姑姑去山外找藥,她說一定會找到方法治好我的,等治好了,我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也許我去修仙,能找到靈丹妙藥治好我的病。”
她的小臉通紅,兩隻手緊緊捂著額頭,莫非墨覺得,如果沒有那塊疤的話,蓁蓁確實是一個很好看的姑娘。
開靈儀式並不是誰想參加就能參加的,各大宗門都有名額限製,並會派出使者在凡間尋找有靈根的少年,發出玉牒邀請他們上山參加開靈儀式。
莫非墨要去的歸一宗,近年來在宗門大比中屢屢墊底,因此規定任何人隻要交足了靈石,就可以購買一個名額。
蓁蓁的姑姑能花費這麽大的代價購買兩個名額,應該很有信心能治好她的病吧。
“我們走吧……”莫非墨話沒說完,就看見紅衣少女一溜煙地跑向村莊。
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時候,耳朵裏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
“我收拾好東西了,我快走吧,等我治好了病再回村裏,姑姑一定很高興的!”蓁蓁滿臉通紅,“砰”的一聲把包袱扔在地上,露出裝在裏麵的鍋碗瓢盆。
莫非墨強忍住自己責問的話,扶了扶額頭,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這一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蓁蓁遲疑了片刻,指著身後的大黃牛,“阿黃跟了我很久了,要不,我們騎著它去歸一宗?”
“不行!”莫非墨一口拒絕。
歸一宗雖然沒落,仍然是乾元大陸的大宗門,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會前去參加開靈儀式,他雖然沒有虛榮到學人家坐飛行靈器,也不想跟個鄉巴佬似的騎著黃牛進山門。
蓁蓁眼淚汪汪地摸了摸大黃牛的牛角,“阿黃,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乖乖吃草。等姑姑回來了,叫她來歸一宗找我。”
大黃牛哞哞回應著,似乎很不舍。
“我們走吧。”莫非墨冷著臉率先邁步走出去。因此,他並沒有看見,一道紫色的影子無聲地鑽進了蓁蓁的袖子。
蓁蓁握緊袖子,深深籲了一口氣,背上包裹飛快地追了上去。
“你姑姑給的玉牒隻是雇我來接你,這一路的食宿花銷你都得用勞動償還。”
“我能選擇以身相許嗎?”
“……”
“別瞪我,我聽你的。”
“從今天起,你都要聽我的吩咐,我讓你向東,你不準向西。”
“那我可以向南和向北嗎?”
“……”
“別瞪我,我聽你的。”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可以盯著我,但是不準一邊看我一邊咽口水!”
“這又不是我能控製的,誰叫你看起來就很可口!”
“……”
“別瞪我,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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