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定居京都(下)

接受小早川隆景的覲見,地點同樣在鹿苑寺的方丈堂,卻又是另外一種情形。

如果說德川家作為信長的重臣,卻被劃為外樣大名,無法參與中樞事務,因此德川家康有理由感到怨忿的話,那麽小早川家作為織田家的敵人,倒反而成為譜代藩,本人還擔任了幕府中老之職,就可謂是備受榮寵了。能夠獲得這樣待遇的,除了他之外,就隻有出自島津家、擔任統領七家之一的島津家久。然而,島津家久的統領家資格,是通過一次次輝煌的戰功獲得的,特別是衝田掇之戰,他以少數軍勢擊潰龍造寺隆信的三萬大軍,是為本家平定北九州的關鍵之戰,僅以此功勞,即可以傲視家中的絕大多數重臣。而小早川隆景呢,如果說對幕府有什麽貢獻,那麽就是始終堅持向本家靠攏這一條,坊間甚至有更刻薄的說法,說他是故意領著配下水軍和整個毛利家不斷打敗戰,從而將毛利家削弱到了任本家宰割的地步…………當然,這畢竟隻是市井看法而已,〖真〗實的情形,幕府和毛利家係統的重臣們心裏都有一本帳。這一點,從幕府其餘大老、中老對他的看重就可以體現出來,而毛利家雖然與小早川家各自獨立立藩,家中的外交事務也依然由他一羊主導著。

他這次來,除了禮儀上的覲見之外,還擔負著毛利家的外交使命。

例行的應答結束,小早川隆景立刻向我稟報說:“關於天滿姬嫁與左府殿下為側室的事情,宗家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殿下允許的話,宗家這就提前為天滿姬舉行收養儀式和著褥儀式,然後送她來京都shì奉殿下。”

“這麽快?”我微微有些詫異,“不是約定明年的嗎?”

“的確是這樣約定過。然而家中的情形卻有了些變化”小早川隆景低頭解釋,“因為吉剛家領地全部被沒收家主和嫡子都切腹殉難,宗家的不少家臣都對幕府產生了一些抵觸情緒甚至還有武士以切腹的方式請求毛利典廄殿下為吉川父子報呃……””

“是麽?”我嚴肅的托起下巴,“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啊!難道還要見一仗才成?”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小早川隆景連忙澄清,“在下和典廄殿下商量,為今之計,隻有讓天滿姬提前嫁入幕府,如此方能與幕府更加接近,才能扭轉宗家之內的輿論趨勢,將這陣不利於兩方友好的風潮抑製下來,…,在下知道這樣改變約定的做法,不應該由本家做主然而事出有因,還請殿下務必原諒宗家的冒犯!”

“既然這樣,那麽我就同意了吧!”我點了點頭,“等到毛利典廄可以將公主送過來,我將立刻為我兒參議中將舉行納側賀儀……”

“請等等!”小早川隆景顧不上禮貌,驚訝的打斷了我的話,“不是左府殿下接納天滿姬?”

“你覺得這樣相配麽?”我指了指自己的頭發,“我已經年過四旬,頭上都生出了白發,天滿姬卻才十一歲年齡差距也太大了些“…………而且,吉良宗家的家主,乃是我兒參議中將啊!”

“年齡方麵卻是無妨”小早川隆景一笑,“左府殿下英明睿智,連天滿姬本人都非常仰慕。若能結緣唯有盡心服shì而已,豈會有礙?”

仰慕?我差點啞然失笑。十一歲的小女孩,會知道什麽是仰慕麽?小早川隆景這麽說,隻是為了將那今天滿姬推銷給我本人,那麽等有了子嗣之後至少也將是連枝家的地位:而如果由信景接納的話,地位肯定不可能有那麽高。

幕府初代將軍的子嗣,地位是後任將軍子嗣所無法比擬的。以室町幕府為例足利尊氏的嫡次子足利基氏能夠擔任鐮倉公方,庶子足利直冬能夠擔任長門探題、九州探題可是後任將軍除嫡子以外的其餘諸子就隻能出家為僧,除非將軍沒有繼承人,才會指定其中最具名份者還俗繼位:接下來的整個德川幕府時代,除將軍家之外地位最高、封地最大的親藩大名,也始終是家康分封的禦三家,盡管八代將軍吉宗、九代將軍家重另立諸子為禦三卿,以圖和禦三家中的尾張藩對抗(吉宗出自紀伊藩,尾張藩曾經與他爭奪過繼承權,另外的水戶藩沒有直接繼承宗家的資格),可是禦三卿的家格依然在禦三家之下,而且他們沒有領地,沒有居城,隻能依靠將軍家提供的屋敷和十萬石年金維持。

而我之所以把這個側室推給信景,也是因為這種體製的緣故。否則的話,一旦天滿姬生下子嗣,要麽是作為連枝家繼承吉川家的家名和舊領,要麽就是定為禦門家,這兩種結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有鑒於此,我依然堅持著自己的決定,甚至提前向小早川隆景透lù了自己計戈小好的權力架構方案。反正,作為幕府現任中老之一”他也是有資格與聞這樁機要的:“實不相瞞,我在幕府大將軍的位置上待不了多久。等到參議中將平定關集,我就會傳位於他,讓他在關東立下幕府,自己則退居大禦所之位,以太政大臣的身份留在京都處理朝政,“如果毛利典廄希望靠近幕府,那麽還是讓公主shì奉參議中將為佳。”

“平定了關東,左府殿下就要退位麽………也就是一兩年之內的事情啊!”小早川隆景異常驚詫的望向主位,口中喃喃自語著,顯然是被這個消息驚住了,“左府殿下才剛過四旬,可謂是正當壯年,身體又一向十分健康,洱海還深得天下和朝廷之望…,“居然這麽早就要退位了麽!”

“不錯”我點了點頭,“到時候參議豐將挾著平定關東的威名,將會很順利的接過將軍之位,並且獲得眾大名和旗本的認可。完成這一步,我對天下、吉良家、以及家中諸子諸臣的責任也就盡到了,可以安心的退下來……至於通過婚姻維係幕府與毛利家的皮好關係,這樣攸關長這的事情,還是交給下任幕府將軍吧。”

“…………左府殿下都這麽說了,在下還能如何堅持呢?”小早川隆景思考了片刻”無奈的欠身表態,“那麽此事就依左府殿下的決斷吧!”

……,……

隔日的時候,吉良親貞護送著小夏來到了京都。如我所猜測的那樣,寶心院不願再離開土佐國,她讓親貞轉告我和秀景,說她已經年近huā甲,時日無多”而且在土佐已經住得非常習慣,也不耐京都的諸般紛擾”因此她決定留在國中為亡孫景重祈福。

我能夠理解寶心院的這番心情。人年紀大了,總是有些戀著故舊的,正如德川家康晚年退隱的時候,沒有留在江戶,而是選擇了住在駿府城,隻因為那是他童年和少年時期待過的地方,哪怕經曆並不是那麽愉快。

“既然這樣,那麽我就將吉良城館送給寶心院大人吧!平日的時候,還勞煩你、阿蔚和新十郎多多照碩大人。”我略一思索,吩咐吉良親貞道。

“這是臣下的份內之事”理當為寶心院大人效勞,為頭兄大人分憂。”吉良親貞回答。

我點了點頭,感到十分的安心。阿蔚自不必說,親貞父子倆素來也是重情義的人,當初我還沒有收複土佐,寶心院也得到了不錯的照顧”隻是深恨長宗我部家,因此常常有些鬱鬱之意。如今她早已消除了心結,肯定能愉快的接受親貞等人的照顧。

小夏的情形卻不太好,據她的禦年寄阿若說,近來她常常發愣,休息也很不好,夜裏甚至還會突然發起夢魘來。有時候,她會苦惱的向shì女們傾訴”說她仿佛是在做夢一般,感到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明明記得是仲夏時分,然而整個吉良城館都是一片秋意,放眼望去,本該一片碧綠的田野上卻滿是金黃,農人們已經開始進行秋收,還有兼秀園的荷huā,都還沒有怎麽開過呢,結果就成了一簇簇幹枯的蓮蓬…………景重的事情,眾人還不敢和她說,但是她自己也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了,隻是由於其他的一切更加不對勁,這才分擔了她的注意力,沒有窮根究底的探求什麽。

就連這次親貞接她來京都,shì女們也費了很多口舌和她解釋。因為在她的記憶中,京都還是被秀吉占據著,而我則還是住在吉良城館的,所以根本就不想離開。

“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阿若緊緊皺著眉頭,顯然這兩三個月來支持得非常艱難,“終究還是要讓夫人清醒過來才行啊!”

“你說得很對”我讚許的點了點頭,“讓夫人換個環境,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這樣一來,和吉良城館的反差更大,夫人會感到更加的異常,或許就能夠因為持續的刺jī而忽然恢複過來……總之,這一陣是辛苦你們了,也請你繼續照顧夫人。事情安穩後,我會給予你們豐厚的賞賜。”

若恭敬的應道。

晚間的時候,我自然是宿在小夏的〖房〗中。小夏原本是有些mímí茫茫的模樣,然而見到我,她立刻就安下了心來,很溫順的睡在了我的懷中,手中卻依然緊緊抓著我的睡衣。

“放心好了,我又不會跑掉。”我了解她的感受,微微苦笑著說。

“這可說不準”小夏又往我懷中拱了拱,“妾身最近常常感覺很不〖真〗實,明明昨天才是五月底,可是今天大家都告訴我說是八月初旬,而且周圍的一切也變了好多,難道是妾身一覺睡了好幾個月不成?有時候做夢,甚至還隱約覺得是在山中的小木屋,從來都沒有跟隨殿下離開土佐似的,而如今殿下突然說已經打敗了秀吉,即將就認幕府大將軍,這就更加令妾身奇怪了“……不過,殿下的人如今在這裏,這總是沒錯的,妾身也算能夠安下心來。反正啊,不管是現實還是夢境,不管是在土佐還是京都,隻要殿下在身邊,妾身就心滿意足了。”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我緊了緊自己懷中的小夏,心裏非常的感動。在她而言,最關注和惦記著的始終是我,鍾愛的景七郎也隻能擺在第二位,而周景則不需要她再操心。可是,如今景七郎景重早已過世,我已經在事實上成為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依托。

接下來的幾天,我暫時放下政事,專心陪著小夏遊覽京都。京都的秋季,乃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楓葉由綠轉黃,由黃轉橙,由橙轉紅,彼此夾雜著,顯現出五彩斑斕的多端景致,遠遠望去,這裏一抹嫣紅,那裏一點金黃,中間又夾雜點點青綠,處處都猶如精美的油畫一般。如今雖然時值仲秋,還沒有到秋葉風致最美之時,好在天氣極佳,秋高氣爽,初見端倪的美景與古樸典雅的佛寺相映,也不遜於紅葉最為燦爛的深秋時節。

以我如今的地位,整個京都都不會對我有什麽保留,正親町天皇聽說我有此閑情,甚至向我開放了京都禦苑,邀請我同於加、小夏前去欣賞,隻不過我考慮到見天皇時,免不了會有一些禮儀上的束縛,無法盡心適宜,因此才婉拒了天皇的邀約。

小夏也非常的高興,其中的主要理由,卻是因為我能夠如今盡心盡力的陪她,至於風景如何,她倒不是那麽在乎,而且也不是那麽善於鑒賞。

看她對我指點的風景興致不大,隻顧著幸福的依靠在我身邊,我忽然忍不住就想,如果走出身京都、頗擅風雅的菜菜還在,由我這樣陪著遊覽京都,她該是如何的欣喜和愜意呢!

當然,現在想這個有點不合時宜。斯人已去,往者亦不可追,最為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的人。

我很快就收起了心思,全心全意的陪伴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