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清州之盟

井之口的慘敗,讓信長從桶狹間之戰後盲目的自信和樂觀中醒悟過來。他認識到,要在短期內占領美濃,以現有的力量,幾乎是不可能了。為此他發布了檢兵令,命令各豪族檢視戶籍,一旦動員,必須按照三十石一人的比例響應征召。

我的領地是三千五百石,所以隻需要準備一百二十人就夠了。上次圍困稻葉山城,我從水軍中抽調了一百餘人,用起來還覺得不錯。這次我就讓他們脫離了水軍,成為吉良家的常備軍勢,由秀景負責訓練。他們的長槍、護具和待遇,全部向信長的本陣槍陣看齊,其中原本擔任船頭的五人,我給了他們武士的地位,擔任本隊槍侍,名字分別是阪本平三、村上萬次郎、和田六郎、小幡勝次郎和上原栄作。

這個時候,石穀菜菜已經臨產在即,而小夏也有了身孕。作為正室,不用我說,於加就給她安排了最好的保護,祖父江家的阿信也被安排到上川城照顧她。阿信就是上次幫助阿鬆的婦人,已經有過四個孩子,可謂是“經驗豐富”。菜菜卻還閑不下來,好幾次跑出房間和小夏聊天,真不知道她是已經和小夏好好相處了,還是跑去向小夏示威來著。

可惜我可能看不到孩子出生了。秋收剛一結束,信長立刻再次帶領萬人出兵美濃,而我也在出兵序列之中。這次出兵,仍然走羽島、墨俁一線,初步目標是奪回墨俁城,並穩固的占領附近領地。

羽島附近最大的勢力是日比野家。在上次的戰事中,日比野家及附從的小豪族損失慘重,家主清實陣亡,已經和我方成為死敵。此次麵對我們的萬餘軍勢,日比野家雖然爆發出了最大的戰意,但是仍然不免覆滅,合家連同居城一起消失在火焰之中。

初戰告捷,我方士氣大振。可是,當我們抵達墨俁城下時,卻發現此城同樣被焚毀了。

原來,墨俁城由於位置緊要,一直作為齋藤家的直轄城駐兵守衛。井之口解圍後,我方從墨俁撤兵,齋藤家卻沒有能力派人進駐。而由於此城並無轄土,三人眾誰也不願意派兵保護,最後幹脆一燒了事,防止它再次成為織田家在西美濃的支撐點。

雖然有些可惜,但是他們現在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了保住自家領地上。

不得不說,這一招的確非常管用,給我方的攻略帶來了很大的不便。這裏離清州已經有三十多公裏,我方要繼續攻擊的話,必須有所依托。從地形來看,沒有比原本的墨俁城更適合了。但是現在,我方失去了這個最好的橋頭堡。

信長考慮了一番,決定就地紮營,明日進攻氏家直元的大垣城。大垣城距離墨俁約十公裏,正處於清州到墨俁的延長線上,同樣是西美濃的聯接樞紐。

可是,當天晚上,我們接連受到了附近幾家中小豪族的偷襲。他們人數很少,但是熟悉地形,和我方一觸即走,我方作為客軍,隻能緊守營地。好不容易捱到天明,一路趕到大垣城下,城中卻已有充分的準備,城外還有幾千援軍。

我們和城外的援軍接了一戰,斬獲四十多人,算是一個小小的勝利。之後兩方陷入了對峙,一直持續了三天。白天是我方主動搦戰,他們緊守陣腳;而晚間就是我方不斷受到襲擾,竭力堅守營地。期間我方曾經設過埋伏,但他們卻是多頭出擊,謹慎的避免著太大的傷亡。

對於聯合部隊來說,令出多門、各保實力是顯著的特色,卻恰好成為襲擾戰術中的最大的優點。

三天之間,對方又陸續有近三千援軍前來,兵力方麵已經和我們持平。信長看到沒什麽機會,而且我方銳氣已失,隻得緩緩退兵,返回清州。

而就在我們再次出兵美濃時,三河方向的鬆平家同樣出兵知多郡。

之前雙方雖然暫時達成了和睦,但是由於我方在井之口慘敗,三河方麵開始不安份了……而等到信長一回到清州,準備轉進三河方向時,他們立刻就縮了回去,依安祥城而守,讓家中的不少人恨得牙直癢癢。

隨後的評定上,以柴田勝家為首的幾個人提出,不如先徹底擊敗西三河方麵,然後再圖美濃。反正美濃現在無心擴張,盡可以放在一邊,先集中精力解決三河的鬆平家。

信長沒有接受這個意見。因為在三河的背後,就是強大的甲相駿同盟,而今川與我方已成不死不休的仇敵。據說今川家新任當主英明不下於義元,如果他像當初義元那樣替鬆平家撐腰,甚至再次借機吞並三河,那麽情勢將比現在更加險峻。

作為穿越者,我自然是知道今川氏真是塊什麽料子。隻是現在說出來恐怕也沒人信吧!為了收攏人心,今川家的壽桂尼竭力為氏真營造出了一副英主的表象,並且成功的蒙騙了很多人,連鬆平元康都被她忽悠……

“和鬆平家結盟好了!”信長突然說。

他的這個提議,讓眾臣麵麵相覷。如果說最初大家還抱有期待,但是在得知鬆平家嫡子留在駿河後,大家就絕了這個念想。而且鬆平家這一年多來,完全是傾向於今川家,一直很積極的在攻打尾張。這種情況下,鬆平家怎麽可能與本家結盟呢?

“也就是派個人的事情。能成更好,不成的話,至少表達出了本家的善意,”信長點將了,“林佐渡,你熟悉三河情勢,就由你走一趟吧!”

“是,臣下遵命。”林秀貞領命。

“那麽解散軍勢,各城主返回領地。”信長結束了評定。

離開一個多星期,我迫不及待的回了領地。孩子果然已經出生了,是個女孩。對此菜菜和於加都有些失望,但我並不計較。

“辛苦你了,平安就好。”我對菜菜說。

“殿下……”菜菜顯得很感動,“請為孩子取個名字吧。”

“就叫秋津好了。”

“秋津?這個名字是不是太……”菜菜不確定的反問。她跟著石穀賴辰讀過一些書,而在日本最早的官修史書《古事記》裏麵,日本的古稱就是秋津洲。

“秋天出生的孩子嘛!”我笑著回答。

幾天後,和鬆平元康結盟沒有結果,林秀貞黯然返回尾張。與此同時,卻忽然傳來了今川家發生動亂的消息。

桶狹間一戰,今川家在遠江的重臣由比正信、一宮宗是,以及遠江豪族鬆井宗信、井伊直盛等盡皆戰死,遠江這幾大失去家主的家族對今川家都頗有怨言,讓今川方不得不加強了對分國的控製;隨後,在東三河那邊,野田城的菅沼定盈因不滿今川家的高壓政策,公開離反了今川家。今川氏真得知,命令小原鎮実在龍拈寺將和菅沼家有關的十三名人質全部處死。這件事引起了東三河方麵更多家族的反抗,並且充分說明了今川氏真的愚蠢。

開玩笑!人質是能夠這樣成批量隨便處死的?以為是割稻子啊!那些豪族們,彼此之間哪家不是沾親帶故?例如被處死的菅沼定盈的正室,就是長澤鬆平家家主鬆平康忠的親姐姐;而鬆平康忠的母親,就是鬆平清康的女兒碓井姫,也就是鬆平元康的親姑姑;他的正室則是鬆平元康的親妹妹矢田姬。

順便說一句,鬆平康忠的父親鬆平政忠以及叔叔鬆平忠良,同樣戰死在桶狹間。

於是,長澤鬆平家跟著就反了;接著是西川城主西鄉清員,他是菅沼定盈的表兄弟,母親是菅沼定盈的親姑姑,弟弟西鄉清好同樣是被處死的十三名人質之一,另外,他還是元康重臣酒井忠次的妹婿;然後桜井鬆平家也反了,家主鬆平家次甚至立刻就把女兒嫁給了菅沼定盈,而這家的關係和鬆平元康也不淺,家中嫡長子的正室多劫姬,是元康同母異父的妹妹……

總之,整個東三河立刻反旗一片。

而麵對今川家送來的進攻東三河的要求,鬆平元康態度曖昧。後來他倒是進兵了,攻擊目標卻不是反今川勢力,而是尚臣服於今川家的吉良義昭。不久吉良義昭投降,本人進入岡崎向鬆平元康效忠,作為駿河今川家主族、室町時代家格僅次於將軍一門的三河吉良家滅亡。

這時候,誰都知道鬆平元康實際上已經離反今川家了。

經過這件事,今川家當主今川氏真的無能,很明顯的暴露在眾人的眼中,壽桂尼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偶像轟然倒塌。這下連駿河也開始動蕩了,嚴重削弱今川家的“三州之亂”最終形成。對此壽桂尼無可奈何,她畢竟是年齡超過七十歲的老人了啊。

老人家連忙開始四處撲火。她邀請自己的女婿、北條家的北條氏康派軍勢進駐箱根,協助今川家穩定駿河方麵,然後抽出兵力壓製遠江,圍剿東三河。在她的威望及手段下,遠江漸漸的安穩了,而東三河離反風潮的首倡者菅沼定盈,也被迫放棄了野田城逃亡。

但是對於鬆平元康,她卻沒有辦法。元康已經隱隱控製了西三河,實力不容小覷,而且他並沒有公開打出反旗。她隻好默認了元康吞並三河吉良家的行動。

這件事讓鬆平元康看到了今川家的虛弱,他開始準備徹底脫離今川家的控製。

但是,元康的打算,受到了家中不少家臣的反對,連筆頭家老、西三河旗頭石川家成都不支持他,理由是鬆平家的嫡子還在駿河。

這個時代的嫡長子、嫡長孫,隻要一出生,就是家族極其重要的人物和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當初在甲斐,武田信虎試圖廢掉嫡子武田信玄,立刻受到了不少家臣和豪族的反對,而等到武田信玄之嫡子、他的嫡長孫武田義信出生,他就再沒敢提這個事情了。可是,最終家臣們還是廢掉了信虎,並且得到了同盟今川方的支持。

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隻要元康打出反旗,今川家完全可以擁立元康的嫡子竹千代成為鬆平家新的家主,然後進兵西三河。這樣的話,西三河的不少豪族完全有理由保持觀望,因為竹千代是名正言順的鬆平家繼承人……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得不到領地內全力支持的元康敗給今川方,然後元康本人被迫出家,竹千代成為新的家督和傀儡,今川方重新控製西三河。

但是元康在家中也有讚同者,為首的恰好是石川家成的侄子石川數正。十多年前,元康被義母田原禦前的父親戶田康光賣給織田信秀時,作價是一千貫,大約相當於十六匹馬的價格,而侍奉的小姓全部作為添頭送給了織田家。這些小姓中,以十四歲的石川數正最為年長。對於他們一行,當時還未繼位的信長非常關照,隱隱就是他們的保護人。而後來他們在駿河當人質,卻屢屢受到責辱。相比之下,石川數正自然更傾向於靠攏織田家。

新年剛過,在石川數正、鳥居元忠、本多忠勝及幾名近侍的陪伴下,鬆平元康忽然來到了水野家的刈穀城,通過舅父、水野家當主水野信元,向信長表達了結盟的意願。

兩天之後,鬆平元康應信長之邀,前來清州商議結盟事宜。

他們一行到達的那天是十一日。這天,由於新年的宴會、評定等全部結束,眼看著又要回到領地了,我約了池田恒興在家中喝酒餞行。到了大約中午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而且動靜似乎越來越大。

我和池田恒興對望了一眼,都感到十分驚訝。這裏正處於清州城的城門附近,住的都是本家侍大將以上將格的武士,幾乎每家都有武士和侍從守衛著,難道還有人敢來鬧事不成?

“去看看怎麽回事!”我吩咐祖父江一秀。

他飛快的跑出去,片刻之後進來報告:“稟大殿,是西三河的人,被各位殿下的侍從包圍著!”

西三河來的人……我知道就是鬆平元康一行了。這個著名的烏龜,我還沒有見過呢!

“恒興,一起出去看看如何?這可是當初攻陷了丸根,討取了佐久間盛重殿下的人啊!”我笑著邀請到。

“那倒要去看看!”聽我這麽說,池田恒興也感興趣的站了起來。

出門沒走幾步,就看見了一大群人聚在城門附近。被圍著的是三位身穿禮服的武士,為首的大約二十歲,短頸圓臉,麵相忠厚,想必就是鬆平元康了。幾名近侍緊張的簇擁著兩人,而周圍是身著各式服裝的幾十名武士,有人還穿著全副的兜盔具足,手扶腰間的刀柄。我仔細打量了一番,沒有看見任何侍大將以上的武士,可能就是我倆年輕稍輕,沉不住氣才跑出來看熱鬧吧!

而鬧得最凶的,就是佐久間家的幾個人,以佐久間信盛的弟弟信辰為主。他今年二十三歲,當初和兄長一起守衛善照寺呰,眼看著伯父盛重及家中五百軍勢全數戰死,而敵人就是麵前的鬆平元康。此刻他雖然不能報仇,但折辱一番敵人還是很有希望的。

而麵對著眾人的輕佻態度及挑釁言語,鬆平元康沒有半點反應,隻是緊緊的抿著嘴唇,眼瞼下垂,等待城中來人邀請入城。到後來,倒是他身前的一個十三四歲的侍衛忍不住大聲斥責了:

“我三河鬆平家家主,願與尾張的清州殿下結為友盟,今日特地親自前來拜見。你等不知禮待之道,反而言行無禮,此乃對待友盟之道嗎?請你們自律!”

他的這番話,讓周圍挑釁的眾人一下子弱了不少聲勢。

“你是何人?區區一個侍衛,搶在主公之前擅自出言,這也算符合禮儀嗎?”佐久間信辰勉強反駁道。

“我家主公乃西三河之主,豈能與你等一般見識!”小侍衛麵露不屑,“在下本多平八郎忠勝,前番攻擊鷲津砦一戰,乃在下之初陣,也曾立下斬首之功……殿下若是覺得在下年少不堪,有所指教的話,他日奉陪亦無不可。”

這個就是本多忠勝?小高達表現不錯啊!他的這番話有禮有節,寸步不讓,不僅回擊了我方,而且很是為鬆平家長臉。

佐久間信辰則無言以對。大高城外一戰,我方幾乎全軍覆沒,而鬆平家最終全身而退。隻算彼此兩方的話,的確是我方輸了一著。至於小高達的挑戰,他也不好回應,二十三歲的人,欺負一個十四歲的小鬼,就是贏了又有什麽光彩?

看到佐久間信辰陷入了窘境,我連忙上前解圍:“本多殿下說得對啊!戰場之上奮勇殺敵,正是武士本分。在這上麵,信辰殿下也做得非常出色呢……幾位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了,就由在下進城再次代為通報如何?”

“在下鬆平家部將石川數正,謝過殿下好意。敢問殿下名諱?”鬆平元康身邊另一位年近三十、身穿禮服的武士微微躬身。

“在下織田家侍大將吉良宣景,見過石川殿下。請幾位再稍待片刻。”我禮貌的回了一禮,然後向城門走去。

經過鬆平元康的身邊,我似乎看見鬆平元康的眼角**了兩下,張眼向我投過來一道目光。

而正在這時,淺井政貞從城門裏出來,恭敬的向元康一行邀請道:“我家主公彈正殿下,請岡崎殿下一行前往會見。”然後又對我和池田恒興道:“也請兩位同去。”

我驚訝的靠近他,悄悄的問道:“主公怎麽知道我倆在這裏?”

淺井政貞麵無表情,右手隱蔽的指了指上麵,小聲吐出一個詞“窗戶”。

哦,原來信長一直在上麵天守閣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