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木覆滅(中)

各個軍團的軍勢,很快都匯聚到攝津周邊,順利抵達了進攻位置,隻等信長令下,便可以對荒木村重配下各城展開進攻。周景跨海而來,目標是明石浦邊上的huā隈城,守將是荒木家一mén的荒木元清;羽良家的目標,是與播磨南部相鄰的有馬郡三田城,守將荒木重堅,乃村重xiǎo姓出身,賜姓荒木(後由秀吉賜姓木下,改名木下重堅,關原之戰戰敗自盡);明智家的目標,則是與丹bō相鄰的能勢郡能勢城。同時,織田信忠也與池田恒興匯合,到達本願寺北部的西城郡,將荒木家家老安部仁右衛mén駐守的大和田城團團圍住。

高山重友和中川清秀不是笨人,麵對這樣的形勢,心知荒木家是應付不來的,於是先後jiāo出人質,開城向信長降伏,讓開了京都通往攝津腹地的通道。

十月中旬,若狹的丹羽長秀奉命來到攝津國,作為中川和高山兩家的軍監,領兩家軍勢和織田信忠的本陣匯合。同時,南丹後的細川藤孝也率軍前來,加入織田信忠的麾下。織田信忠兵勢大盛,乃留下池田恒興本部繼續圍困大和田城,親率美濃眾和細川、中川、高山三家直取荒木家的有岡城。

荒木村重聽到這個情報,一方麵必須懲罰叛將中川和高山,挽回家中因兩人倒戈帶來的沮喪情緒,一方麵也擔心織田家的人越聚越多,於是趁織田信忠立足未穩,主動出城向織田信忠發動了進攻。雙方在已廢棄的池田城周邊展開爭鬥,結果荒木村重不敵,敗退回城,士氣更加沮喪;而織田信忠則趁勢進軍,屯兵有岡城下。

接到池田之戰的戰報,信長十分欣慰,特別獎勵了立下斬將大功的細川忠興等人。忠興是藤孝的嫡長子,一度過繼給奧州細川家的細川輝經為嗣,但在足利義昭被流放後,細川輝經也跟隨義昭一同離開,忠興自然就回歸了本家。他今年才十五歲,卻已經勇武過人,在此戰中表現極為出sè。

或許是受到池田之戰的啟發,一向出人意料的信長,在下令各軍團發起總攻時,附上了另一道命令:這次攻略,各軍團必須以各人的子侄輩為主將,好看看織田家中下一代武士的勇武。而四家中誰先落城,誰就是這次有岡外圍戰的第一功。

對於信長的這種習慣,我們幾個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既然他這麽說,那麽照辦就是,好在作為攻略目標的四城都不算太堅固,守軍人數也有限,用來讓後輩們練手正好。尤其是我,本來就打算讓周景主攻的,根本不用作任何調整;而羽良秀吉的養子羽良景秀、池田恒興的長子池田元助,也都是軍中頗有武名的武士。唯一有點躊躇的是明智光秀,他的嫡子十五郎(明智光慶),目前還不到九歲,自然不可能上陣,於是隻好選擇了叔父三宅光廉(明智光廉)的同族、今年已經四十餘歲的家老三宅彌平次。算算輩分,他差不多也能算做是光秀子侄一輩的人,而且久曆戰事,智勇雙全,絕對不會落了明智家的名頭。

戰事開始之後,不僅是各家的家臣憋著一口氣,竭力想蓋過其餘的三家,就是各家的主將,也都拿出了最大的jīng神,想在自家前輩、其他友軍以及信長麵前立下第一功,好彰顯自己的勇武。所以,各城的攻略都進行得非常jī烈,幾乎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狀態。主將和武士,固然是懷著博取武名和榮耀的心情奮戰著;普通的士兵,也都因著武士們的督促,以及許諾的豐厚賞賜,各自奮不顧身的向城池發起一輪又一輪的凶猛衝擊。

最先落城的是周景,他僅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攻下了荒木元清的huā隈城。這除了他本人的勇武,以及所部軍勢的jīng銳外,主要是多虧了水軍的支持。城中的守軍,經曆了白天的惡戰,原本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定海號護衛艦的到來,打破了他們的奢望,艦上一側的十二mén艦炮,輪番向城中傾瀉著炮火,不僅打碎了他們的隨眠,也打碎了城牆、天守閣和不少守軍的肢體。

那一刻,定海號顯現出了她最輝煌的姿態,艦炮的怒吼和火光,以及火光之下若隱若現的巨大身軀,在我方士兵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也給了他們戰勝敵人的無窮勇氣。然而,在huā隈城守軍的眼中,定海號估計就是來自幽冥之中、傾瀉著死亡和破壞的惡魔吧而這樣的敵人,顯然是無法抵禦的……他們的士氣很快就降到了穀底,從城主到足輕,都紛紛打消了抵抗的心思,等到天剛méngméng亮,荒木元清就主動打開了城mén,向周景表示降伏。

北麵三田郡的荒木重堅,是第二個降伏的。他麵對羽良景秀、神子田正治等人的攻擊,本來就已經左右支絀,聽到huā隈城投降的消息後,也顧不上xiǎo姓的情分,打消了為荒木村重效死的想法,於是接受戶田勝隆的勸降,投入了秀吉的麾下,並且拋棄村重賜予的“荒木”苗字,改名木下重堅。

明智部的三宅彌平次,征戰經驗比周景、景重豐富得多。隻可惜,他攻略的目標是能勢城,而能勢城的城主能勢賴次,乃是以前跟隨三好家的人,父親能勢賴道和伯父賴幸,都死於勝瑞城之戰中,若不是荒木村重中介,估計是不會投靠織田家的。而這一次,他是下決心為荒木家的知遇和自家的尊嚴奮戰到底了。所以,當三宅彌平次攻下能勢城時,已經是五天之後。而到了第二天,聽到其餘三城全部降伏,荒木家家老安部仁右衛mén也放棄抵抗,向池田元助jiāo出了大和田城。

到了這時,外圍攻略就順利完成了,荒木村重的勢力被壓縮到川邊一郡,隻剩下郡中的有岡城、尼崎城和多田城這三處據點,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被徹底消滅。而各軍團的軍勢紛紛前來,在有岡城外與織田信忠的本陣匯合,將城池團團圍住。

十一月初,信長親自來到前線,對攝津外圍戰的立功人員予以獎賞。我們幾個軍團長聞訊,自然是前往迎候。而朝廷也派出了使者,向信長表達善意。使者是京都吉田神社的神主吉田兼見(《兼見卿記》的作者),目前擔任朝廷從二位神祇大副兼左衛mén督,論關係是細川藤孝的從兄弟,而且和織田信長、明智光秀都有一番因緣,關係也還不錯,當初在火燒比叡山時,出麵為織田、朝倉兩家主和的就是他。

或許是看在兼見本人的份上,信長接受了朝廷的宣慰,然後宣布了獎賞的內容:池田之戰一番槍細川忠興,賜名刀、名馬和禦製九曜家紋,與明智光秀之nv明智yù子結緣;外圍戰的一番功吉良周景,賜守護同格,準許使用塗輿、朱采配、唐傘袋及máo氈鞍覆等儀仗;二番功羽良景秀,賜予個人領地五千石,加上先前秀吉獲封播磨國時,和戶田勝隆、神子田正治、尾藤知宣等羽良家家老一同獲封的五千石,總共是一萬石領地,在家中僅次於羽良秀長;三番功三宅彌平次,賜名刀、名馬,與明智光秀之nv、曾為荒木村重嫡子村次正室的明智倫子結緣;池田元助落於最後,隻算完成了攻略任務的功績,不給予額外的獎賞。

雖然自家的孩子沒有大大的lù臉,池田恒興依然很高興。因為信長已經向他承諾,一旦消滅了荒木村重,荒木家的有岡城、攝津國舊領和攝津守護職都將由他領有,而他也將成為織田家的一方重鎮。和這份獎勵比起來,一番功、一番槍都算不了什麽。

“和你們自然是不能比的。不過,自家的底細自己知道,能夠達到這一步,已經是托了主公照拂了。”在池田家營帳內招待我和羽良秀吉時,池田恒興喝著清酒,很知足的說道。

“也不必妄自菲薄啊,以你的資曆和功績,獲封攝津一國和攝津守護,正是名至實歸。”我順口說道。

“就是,”羽良秀吉接過話茬,語氣中既是恭維,也不乏炫耀之意,“想當初,宣景和我秀吉剛出仕那會,你就是獨領一軍的shì大將呢……奮戰這麽多年,立下那麽多功績,給這麽一國是應該的。”

“隻能算大半國,”池田恒興伸出手比劃著,口齒似乎有點不清楚了:“本願寺的那兩郡,自然該是佐久間家的,都攻了兩年多,總得有點收成……不是我看不起他,如果換了你們,大概早就打下來了吧”

我笑了笑,沒有否認,而秀吉也同樣沒有替他辯白。

在織田家中,從尾張時代起,各家臣之間就存在派係之分。最初的時候,大致是分成尾張派和非尾張派,後來地盤大了,又有信長的濃尾合一等政策彌合,則按照出身分成了奉行派、武將派和幕府派,直至發展成為接連幾個方麵軍團的超大派閥。其中的武將派,大致是勝幡織田家的傳統譜代,從信秀時代起就效忠織田家,以北陸柴田勝家和畿內佐久間信盛為首,他們兩家之間的關係,在信長發跡之前就親密非常,佐久間信盛的從弟,娶了柴田勝家的姐姐,生下的四個孩子中,長子盛政(賤嶽之戰柴田家失敗的禍首)和第三子勝政,都被柴田勝家收為養子,在北陸擔當重任,四子勝之則是佐佐成政的婿養子;奉行派中,基本是信長自己培植的新晉譜代,掌握著家中的內政,既是織田家崛起的動力,同時也隨著織田家達到了相當的高度,這一批人,以前是以我和原田直政為首,現在是我和羽良秀吉,羽良秀吉的養子景秀,既是我弟弟秀景的親子,也是我的養nv婿;另外的幕府派,則是信長上洛之後結成,以和足利幕府有關的諸人為主,主要負責織田家的外jiāo,並協助信長掌握畿內事務,目前是以明智光秀和畠山義周為首,再加上細川藤孝等人,而鬆永久秀和荒木村重沒反叛前,也可以算入這一派。

除此以外,還有信長的一mén眾家臣和原田直政、佐佐成政之外的母衣眾,也可以算是一個派係。其中為首的,是娶了信長養nv兼侄nv的丹羽長秀,還有信長的這位義弟池田恒興,如今眼看就要擔任攝津守護,也可以算是首要人物了,其餘的前田利家、佐脅良之、蜂屋賴隆、河尻秀隆、中川重政等,分別派駐各個軍團擔任與力或者軍監。他們是信長一手拉起來的親信,對於織田信長本人最為忠誠,在各派之間大致維持中立。

各派之間,奉行派和幕府派,兩方之間的立場算是比較接近,彼此之間多有結jiāo;武將派則自詡資曆,看不慣這些後來投靠、並且獲得高位的人。因此,總的來說,似乎就是分成這兩個陣營了,之間雖然沒有公開的爭端,但是免不了會在暗地裏有些角逐。

所以呢,現在池田恒興吐槽佐久間信盛,我和秀吉自然是聽之任之,沒有添油加醋,已經算是厚道的表現……

池田恒興依然在說著他的醉話。他替我們把酒碗斟滿,向我們低了低頭:“總之,以後我在攝津,和你們是鄰居,就麻煩多多關照了。你們要有幫忙的,隻要主公下令,咱也絕不含糊就是……說不準,以後元助繼承家業,也要多多仰仗你們兩家的,這次周景和景秀,表現得真是不錯……真不愧是吉良家的孩子啊”

秀吉一直笑著,頻頻點著頭,顯然是很享受池田恒興的恭維。可是,聽到最後一句,他的臉sè忽然變了變。

這無意的話,實在是搓到了他的痛處。他自己唯一的兒子石鬆丸,在三四歲上夭折,弟弟秀長也隻有nv兒,所以隻能從別家過繼養子。目前的兩個養子中,景秀是他的姨侄,秀次是他的姑侄,都不是自家的血脈,而以他目前超過四十歲的年齡,估計是很難再有子嗣的了,那樣的話,奮鬥了大半生,最終隻能由別家的孩子繼承家業。可能在池田恒興看來,這不算什麽事情,可是對於農家出身、沒有武家傳統思維的秀吉而言,這不能不說是莫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