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憤怒!報複!(上)
日野城距離主戰場不遠,能夠得到最新的消息。我進城沒一會,就有派出的物見番眾前來稟報。然後我和井伊直虎、蒲生賢秀等討論了一下戰局,差不多就到了用餐時分。
前來伺候的,是蒲生賢秀的正室帶著的侍女。蒲生賢秀的正室同時也是後藤賢豐的妹妹,一身聯係著南近江最大的兩家豪族,在家中地位很高。她親自出來招待,足見蒲生家的誠意了。
隻不過為什麽美津沒有出來呢?作為女兒,即使成了信長的養女,也該親自來伺候一下的。更何況,以她的性格和我們父女之間的情誼,聽到我前來,她早該歡天喜地的出來和我見麵了啊。
“美津呢?她為什麽不出來啊?”我奇怪的向蒲生賢秀問道。
“這……有點不方便……”蒲生賢秀的表情十分為難。
“這個,蒲生殿下是不是太拘禮了?”我不以為然的說,“我總歸是她的父親啊”
“說不方便,也許是有了身孕?”井伊直虎提醒我。
“真的嗎?那倒是可喜可賀的事情”我大笑道。
雖然蒲生賦秀和美津目前還不滿十五歲,但是這個年代的人普遍早熟,美津若是有身孕也不奇怪。
“是嗎?忠三郎?”我笑著望向蒲生賦秀。
可是,他的臉上毫無高興的表情,反倒是一臉的擔心。很顯然,所謂的不方便,絕不是因為懷有身孕,而是另有原因。
“忠三郎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大聲問道。
“殿下……”井伊直虎提醒道。
“啊,不好意思”我也反應了過來,這樣的質問實在太過無禮,“不該這樣和你說話的……但是,忠三郎,我的確非常關心這個女兒,還請你告訴我美津的情況吧”
“關於這件事情……公主是因為不習慣這裏的環境,所以病倒了……”蒲生賢秀代為回答道。
“是這樣嗎?”我皺起了眉頭。
也許,讓美津嫁到這裏來,的確是為難她了。四五歲的時候,她就隨我前往津島,之後一直生活在近海地帶,最喜歡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常常去海邊遊玩。可是,這日野城卻是位於群山之中,肯定會有些不習慣。而且與規模巨大的三重城、氣勢宏偉的主天守以及熱鬧繁華的三重町比起來,這日野城就顯得非常偏僻和簡陋。更不用說三重城中,還有出自名家和菜菜之意的別致庭景,在這裏卻隻有滿山雜亂的樹木。
想到這裏,我釋然了,卻忍不住歎了口氣。作為武家的女兒,絕大部分時候都不可能自主的。和其她的人相比,她擁有織田家公主的身份,夫家也是一郡的郡代,而且丈夫是非常優秀的人,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想想去年年初家族絕滅、投水自盡的北畠雪姬,她也是一位身份高貴的美麗少女,卻是那樣一個悲慘的結局。
“真是不好意思,沒有好好照顧公主。”蒲生賢秀低頭向我道歉。
“這不關蒲生家的事情,”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小女自幼嬌慣,無論是我、她的嫡母、生母,還是家中的侍女,都沒讓她受過什麽委屈。如今新到蒲生家,自然是有些不習慣的。再過一段時間,慢慢的就會好了吧……”
“實在是抱歉”蒲生賦秀忽然打斷了我的話,跪倒在我的麵前。
“忠三郎……”蒲生賢秀本想出言阻止,看了看我之後,頹然的吐了一口氣,也坐著向我平伏了下去。
我明白了,這其中定然另有內情,而且肯定是蒲生家所造成的。因此,蒲生賢秀才會試圖隱瞞,可現在蒲生賦秀都主動請罪了,自然不可能再瞞過我去。
“那麽,就請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吧”我的語氣依然是那麽禮貌,但是神情肯定不怎麽好看了。蒲生賢秀的正室日野殿見狀,立刻帶著侍女們退出了房間。
“是……”蒲生賦秀再次低了低頭,低聲開始了敘述。
原來,自從嫁到日野城,美津就一直鬱鬱寡歡,難得見到笑容。到了五月份,蒲生賢秀婉拒了柴田勝家的求援要求,還接納了六角家的使者,似乎就要背離織田家似的。這本來是首鼠兩端的意思,美津知道後,卻以為是要和織田家決裂了,要兵戎相見了,於是試圖以剪刀自盡,被侍女們攔住,然後限製了行動;後來,她卻還是找到了機會,一頭撞在天守閣底層的石垣上,幾乎當場丟掉性命。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蒲生家立刻急了。如果織田家的公主在這個關鍵時候死在日野城,那麽無論蒲生家怎麽分辯,都不可能平息織田家的怒火,就隻能和織田家徹底決裂。對於蒲生家來說,這就是生死危機。
正在這時候,又傳來了柴田勝家擊潰六角聯軍的消息,使事態顯得更加的緊迫。在蒲生賦秀的勸說下,蒲生賢秀當機立斷,斬殺了六角家的使者,然後向長光寺城送去支援物資,還出兵收拾領內的殘局,堅決的站到了織田家這一邊。
而另一方麵,蒲生家竭力救治美津,好不容易才保住了美津的性命。可是,經過這一折騰,美津的身體也差不多要垮了,而且她依然存著死誌,每日躺在榻榻米上不吃不喝。蒲生家無奈之下,隻好每天強著她喝一些米湯續命……
“真的是非常抱歉”蒲生賦秀最後又在地板上叩首道。
聽了他的話,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津離開岐阜時,我為她送行過,嫁妝也是我和於加置備的。她那時雖然少了些活潑,但是比在三重城更加端莊,健康狀況毫無問題。如今嫁過來剛滿一年,居然就到了這個地步?
“……這麽說,美津就快要死了?”我站起身,下意識的在兩人麵前來回踱著步子,最後停在了蒲生賢秀麵前,“如果我這次不來,你們準備怎麽辦?”
電腦]訪麵對我這樣的話語和情緒,兩人也沒敢接腔。
“不敢說麽?”我幾乎是咬著牙齒,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隻要撐過這一陣,然後就可以通報她病故,往地裏一埋了事對吧……哈哈當然了,那時你們是有功之人啊美津怎麽會想不開呢彈正殿下怎麽會追究呢即使是我,又有什麽話說呢是吧”
我越說越憤怒。而兩人依然沒有回應。
“說啊”我大聲叫道。看著麵前的兩人,幾乎就想出腳踢翻他們。
“左衛門尉殿下一切都是老朽的決定”一個蒼老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然後走進來一個頭發稀疏花白的老人。他和蒲生賢秀一樣在我麵前坐下,坐姿卻非常端正,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是老朽顧念著故管領代定賴公的恩情,所以才勉強家主向六角家靠攏的”
“蒲生定秀殿下?”我問道。
“正是,老朽身為六角家重臣,深受六角家大恩,於情於理都不能置義賢殿下的要求於不顧。”蒲生定秀抬起頭來,定定的望著我,“如果左衛門尉殿下覺得這樣的大義及情分不該顧全的話,那麽,令愛身為蒲生家嫡子的正室,卻依然牽掛母家,這難道就合適嗎?……當然,那是左衛門尉殿下的愛女,站在左衛門尉殿下的立場,自然不會同意老朽的話。那麽,不妨就斬下老朽的頭顱,為令愛報仇如何?”
“你以為我不敢斬你麽”我把手扶到了刀柄上。
“父親”蒲生賢秀驚呼道,似乎想替他分辯,卻被他以手勢止住。蒲生賦秀也抬起頭看著祖父,卻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在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嗬嗬”蒲生定秀大笑,“那就請動手吧希望能夠利索點……聽說左衛門尉殿下的劍術很差啊”
說差就過分了吧?居然如此小看我……我把海月抽出了半截。
“殿下,”身邊的井伊直虎伸手按住我腰間的刀柄,輕聲在我耳邊提醒道,“他在故意激怒你呢”
原來是這樣我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如果我斬了蒲生定秀,壞了自己的名聲不說,而且連織田家都絕對無法再追究美津的事情了……果然不愧是接受六角定賴賜諱的重臣啊,真是一隻老狐狸
“還是先請帶我去看看吧”我還刀入鞘,放開了刀柄,口氣也緩和了下來,“也許我能有辦法。”
“左衛門尉殿下不想斬老朽了嗎?”蒲生定秀故意問道。
“我並不是那樣殘暴的人,您不必再揶揄了,”我露出一個苦笑,“這件事情並不全是蒲生家的錯,小女的心情和性格也有問題,剛才真是對不住您……唉,都怪我以前太嬌慣她了”
真是的,一個六十多歲、半截都快入土了的糟老頭子,還想抵我可愛的女兒?雖然場麵嚴肅,我心中依然忍不住吐槽著。
但是蒲生定秀說得沒錯。按照所謂的義理,美津本不該這樣決絕。別說是兵戎相見了,即使織田、吉良家滅絕,她也應該忍辱負重,為蒲生家誕下嫡子,以便把吉良家的血脈延續下去——如果她是我親生女兒的話。
這個時代的大部分聯姻,都有這樣一層意義。當初在三河,鬆平家和水野家曾經長期敵對過;鬆平清康勢大時,水野忠政被迫降服,還把已誕下三子一女的美貌正室華陽院送給清康;而在清康死後,情勢反了過來,鬆平家風雨飄搖,瀕於滅絕,華陽院又把自己在水野家的親生女兒於大迎為廣忠的正室,生下後來的德川家康。這都是為了延續血脈的考慮。
作為弱勢的一方,就是這麽無奈吧。蒲生家盡管是一郡郡代,但是處在新主織田家和氣勢洶洶的故主六角家之間,隻能是暫時觀望形勢。
而麵對我的怒火,為了本家的安泰,蒲生定秀隻好做出舍棄性命的覺悟。蒲生賦秀看得十分明白,盡管祖父很可能在眼前被殺,也隻能懷著悲哀的心情坐視,沒有試圖去阻止事態。
沒有對錯,隻有利害。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啊即使是我,雖然自詡是個有原則的人,但是打消斬殺蒲生定秀的想法,在事實上又何嚐不是出於利害考慮呢。以我的價值觀來看,遵循義理比發泄怒氣更重要……
“久聞左衛門尉殿下仁厚明理,果然名不虛傳啊”對於我表現出來的風度,蒲生定秀微笑著給予了讚賞,並且鄭重的向我深深一躬,“殿下愛女心切的情意,老朽也是非常理解的。”
“讓您見笑了。”我輕輕的歎了口氣。
“如果要探望美津,請您跟在下過來。”蒲生賦秀站起身子,主動領我進到裏間。
他一邊走著,一邊和我說著美津的事情:
“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剛來的那陣,有客人拜訪或下人求見,她都會熱情的接待,送一些三重町產的新穎物事或零食,很受大家的愛戴……”
“隻可惜這裏的環境和她不合,時間一長,情緒就慢慢低落了,還偷偷的告訴我說想回家看看……”
“後來的事情,在下也非常痛心。真的是沒有想到,她的性格那麽決絕……”
這樣上了第二層天守,蒲生賦秀在一間房前停了下來,拉開了房門:“就是這了。請進。”
我進門走了兩步,看著房間裏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美津居然成了這副模樣?她平躺在榻榻米上,一襲薄衾蓋到胸前,衾下哪像是個十四五歲的人啊,完全就像是一副骨架似的,瘦的不成個人形。她的臉色發青,如同籠罩著秋日的暮氣,昔日如玫瑰花瓣鮮豔的嘴唇,現在是一片慘白。
雖然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憔悴到這個程度……一時間我忍不住又想發火。
“她前一會才剛剛睡下……”蒲生賦秀在一旁低聲說道。
“啊,是麽?”我點了點頭,壓抑著怒氣走到榻榻米旁邊。半跪著拂開她鬢角的頭發,果然在右額上發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傷疤。
“這該要多大的決心啊……真是,為什麽一定要這樣?”井伊直虎歎道。
這一句感慨,再一次讓我平靜下來。確實,在這個時代,女子嫁入他家,然後母家和夫家反目,類似的事情有很多。而麵對這樣的情況,美津的做法是最不可取的,不僅毫無意義,反而會成為兩家達成和解的障礙。例如這一次,如果美津真的死了,那麽蒲生家就隻好死心塌地的跟著六角家攪合
也許,我以前對美津真的是太過嬌慣……
(ps:謝謝各位昨天的支持,一天就有上千的推薦。下個月看能否寫快點,不過請不要太期待。唉)